“太妃娘娘、她很好,她是我在这世间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
秦栀答非所问。
她舒展开自己的右手,垂眼望着。
掌心白皙,手指纤细,时才沐浴后,婢女还仔细的给她涂抹了香膏。
可就是这只看似柔弱的手,握着凤鸣剑,一剑将太妃娘娘刺穿。
文映舒来到秦栀面前,哭问道:“三娘,裘太妃不是你杀的对不对?你把实情说出来,不管你说什么,为娘都信!”
秦栀张了张口,呆愣半响,只是轻唤了一声:“阿娘……”
这一声,她盼望了多少年?
然而回应秦栀的,是文映舒逐渐失望的目光。
那只紧握着她臂膀的手,力道一点一滴的松泄开。
“为何?为何呀!你能怎如此大逆不道!”文映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弑杀天子生母的人,是她和夫君的女儿!
百行孝为先!
女儿亲手杀了天子生母,文映舒都想以死谢罪了。
秦文赫盖棺定论道:“既然陛下没有问罪,此事今后莫要再提!”
关于太妃之死,他早就参透其中玄机。
最初他以为陛下需要秦家的势力,暂且按捺不发。
后来他才慢慢的意识到,陛下不杀三娘,只是舍不得。
他向妻子使去眼色,独孤嫣然瞬间会意,将婆母扶到一旁坐下。
“三娘。”秦文赫面对秦栀这个胞妹,感受颇为复杂,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为秦家将来铺陈打算,“开弓没有回头箭,过去的事情无需回头看,将来才是紧要。”
秦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驱散脑中浑浊,冷静的问:“阿兄希望三娘如何做?”
秦文赫见她还算平和顺从,换了一身装扮,已然有了贵女之姿。
秦家原本嫡系三支,他们是最小的。
景和十年,滔天冤屈当头砸下,祖父叔伯和父亲,还有年长过他的兄长们,都被斩首示众。
好不容易等来翻案,他成为家主。
族中那些老家伙不肯服他,朝中大臣不屑他,能够依仗的只有陛下的恩宠!
如若秦栀肯出力助他,听从他的安排,爬床的秦氏女只是过去,将来只有皇后秦栀和秦家满门荣耀!
思绪回笼,秦文赫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吻:“昨日在宫里,我同你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后位,我会为你夺来,你自己也要争气。”
秦栀苦笑:“何谓争气?让当今皇后姓秦么?你们谁问过我愿不愿意?想不想?你们可知我生平所愿?”
“休要不识好歹!”秦文赫怒斥,“你可知,今日一早,陛下为你杀尽了紫宸殿的宫人!只因有人暗中向太后右相传递消息。”
秦栀瞳孔骤然紧缩,难以置信的向后退却:“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是说午后行出宫室,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们全都被裴敬棠……杀了?
秦文赫抓住她,理智在崩析之间,逼出满眼血丝,狠狠道:“秦栀,秦三娘子,陛下为你疯魔了!这些人因你而死,是做妖女还是妖后,你选一个吧!”
……
刚过子时,秦府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了。
小厮把梯子放下,女子扶着车门走下。
一阵夜风袭来,凉意触碰她失魂落魄的面容。
她轻怔了下,抬起头,高大的宫墙立在眼前,于浓稠夜色中,向她沉沉压来。
秦栀快要不能呼吸……
马蹄踢踏,秦文赫骑着高头大马横在她跟前,居高睨着她:“夜里寒凉,快进去吧,陛下还在等你。”
稍顿,他又软下语调哄她,说:“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奴才的命,还不如主子养的猫儿狗儿珍贵。你就算不想想自己,也想想母亲。”
说起文氏,秦栀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抬起脸来,泛红的双眼望着兄长,似乎在揣测他话中用意,又似个丢了魂的空壳子。
但即便只有躯壳,紫宸殿里的那位也稀罕极了!
秦文赫牵着缰绳,叹了一声:“你叫我阿兄,心里却不认可,我都知道。但你不知,我们那位大兄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祖父总是说大兄与自己最为肖似,叔伯们无一不认可,多少贵女想要嫁给他……”
说到这里,秦文赫的神色也有些飘忽伤感了。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我只能当起这个家,谁又问过我愿是不愿?”
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愿?
秦栀看着他,轻声地问:“你不愿么?”
“我已经做了家主。”秦文赫强迫自己昂起脑袋,“你是朝陵秦氏的嫡出女,不能只想着自己,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宫里探望你。”
“等等……”秦栀抓住缰绳,垂下长睫,掩去眸中情绪,轻声祈求,“阿兄,那金针在我体内十分痛苦,即便不用内力,偶时也会牵动全身,痛得我难以自控,能不能帮我……”
话还没说完,秦文赫收起脸上慈悲,冷冷对她道:“你人在宫里,是陛下的人,此事我做不了主,你还是去求陛下吧。”
秦家的车和马走远了,秦栀立在宫墙之下,长久的注视着。
胸中情绪暗涌,不激烈,亦难平复。
苏让那冷淡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秦娘子见到家里人了?这上巳节,过得可好?”
秦栀失笑,回身问他:“苏少监,你哪里还有多余的元宝纸钱吗?”
苏让被她问得一缩,再一惊,谨慎的四下张望,嘴上忙是撇清:“我清清白白一个死太监,最是恪守宫规,秦娘子休要胡说!”
秦栀根本不听他辩解,径自行入宫门:“今日宫中又添亡魂,我想祭奠一下,就在上次我们初遇的角楼下吧,那地方甚是偏僻,当不会引人注目。”
苏让叫苦连天的跟在她身后,偏要多余问一句:“我若不安排,你当如何?”
“不如何,大抵你真的要做死太监了。”
“……”
祭奠并未耽搁太久,苏让也不能让秦栀在外面逗留太久。
陛下还等着。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秦栀走进寝殿时,裴敬棠正倚在榻上。
他沐浴过了,身着寝袍,墨发披散,怀中捧着点心盒子,手里有一只咬出缺口的酥饼,神情享受的咀嚼着。
秦栀一眼认出,那是她给祖母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