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酥饼……”

秦栀杏眸微瞠，眼看着裴敬棠吃完一枚，不间断的探手拿起第二枚，她急得往前倾身，想把剩下的吃食从他手中夺回。

话到嘴边，蓦地僵在原地。

“怎么不说下去了？”

裴敬棠细细品尝着她的手艺，每次的咀嚼都像在吞噬她的骨头和血肉。

幽深的黑瞳，始终将她紧锁，不偏移毫厘。

他看她的眼色像被雨水淋湿的蛛丝，粘腻而胶着。

被蛛丝裹胁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开，等待她的只有被毒蛛吃掉的命运。

但秦栀好似已经习惯了。

对他的恐惧来自朝夕点滴的累积，不怕，或者说麻木，也是一瞬间的领悟。

思绪回笼，秦栀走到龙榻侧边的台阶上，背对他坐下。

她双手托腮，单薄的背放松弓起，眼中无物，脑袋也放空了，什么都没往里塞，更不回他的问话。

偌大的寝殿里，耳畔偶尔能捕捉到帝王细嚼慢咽的声音。

正是因为有这细微响动，更凸显出此处的死气沉沉。

往日还有风灌入，作弄烛火，摇曳长影。

今夜却安静非常。

深宫寂寥，能在抬眸间看见一个谁，哪怕那个人恨他、杀过他，更不再爱他，都无所谓。

只要她在就可以。

裴敬棠霸道的将木盒里的香酥饼全部吃完，起身来，走到发呆的女子身旁坐下。

秦栀略微回神，移眸瞥了他一眼，没有躲，也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眼色直白的望着。

好像是在，重新识他。

他沐浴过后，身上蚀龙丹的味道淡了许多，不似往常那般具有侵压感。

如黑夜般渲染开的墨发垂泄在身后，丝丝缕缕的散挂在双肩，近乎与玄色的华袍相互融合。

而这片浓稠的黑色里，是他庞大的、坚毅的，千疮百孔的身躯。

秦栀将他从上到下望了一遍，最终，视线落在他露于寝袍之外的那双赤足上。

“不冷吗？”她喃喃地问。

“你在关心朕？”裴敬棠甚是欢喜，俊眉舒展。

秦栀不答，放下托腮的手，环住双膝，侧脸靠在腿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裴敬棠不想同她继续互相问下去，似是妥协的道：“你秦家祖上本是开国功勋，显赫数百年。这数百年，都为大盛镇守边关。若非朕那皇兄脑子不好使，担心功高盖主，迫切打压，如今秦家也不至于沦落自此，更不会是你那不算太笨，却无治世之才的二哥哥绞尽脑汁的支撑。”

秦文赫在宫门外说的那番话，秦栀没有刻意往心里记，但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忘记。

裴敬棠探出大掌，将她的柔荑包裹在掌心里：“他逼你那些，你不必理会。”

她想要的，无需去争，对他开口就可以。

便是秦栀知道何谓‘盛宠无边’，此刻也很难不感慨：“让阿兄看到我与陛下肩碰肩的坐在一处，恐怕他想要的就不是秦氏女做皇后，而是觊觎陛下的龙椅了。”

“大胆。”裴敬棠笑骂了一句，宠溺的语调，根本听不出责难。

他很喜欢秦栀没大没小的说话，这样会轻易让他忘了自己是谁，要做谁。

秦栀冲他笑了笑，抬起头转环顾四周。

只是帝王居所的一处中殿，宽绰宏大，说话有好几道回音。

数丈高的殿顶雕龙画凤，能藏下一捧星辰。

人在其中显得无比的渺小，那种寂寞空虚之感就会加倍。

这一刻，秦栀真切的意识到，身旁高高在上的帝王，将自己视为他的唯一。

“陛下，你还记得吗？”她主动说起过往，“在阿苏部时，有一次我们吵架，奴婢气急了，冲你吼说——秦家若没被你皇兄冤枉，现在我也是京中贵女。”

裴敬棠自是记得，原原本本的复述出她的下半句：“你还说，我只是个住在冷宫的先皇之子，而你秦家枝繁叶茂，满门显耀。你我在那般境遇下相遇，不定谁比谁高贵，谁去攀附讨好谁。”

秦栀低头藏敛神色，辩解说：“北狄的草原茫茫无际，呆得久了，真的会不知道天高地厚……”

裴敬棠没有否认她话中的粗浅道理：“说得却也没错，若在那般情景之下，朕就算不讨好攀附秦娘子，也会选择避你锋芒。”

最初，身为被遗忘的皇子，这座皇宫于他而言亦是痛苦的囚笼。

成为天下之主后，裴敬棠再次回到这里，那种约束感只是减轻，却没有完全消失。

话赶话的说远了，秦栀艰难拉回：“奴婢是想说，在过去很长的时日里，奴婢都以‘秦家女’为荣，直到今日归家，体验了一番，方才弄清楚秦氏女是秦氏女。奴婢，是奴婢。”

不世居里处处奢华贵气，点在房内的熏香都价值千金。

可那是为尊贵的秦氏女而准备，不是为秦栀。

“只有陛下这里，奴婢先是秦栀，后才是秦氏女。”

秦栀真诚的望着眼前的男子，手从他温暖宽厚的掌心缓慢抽出，反覆住他的手背。

裴敬棠俊容轻怔，映出她的轮廓的幽深黑瞳，先是不可置信的凝滞一瞬，继而涌动出怀疑、揣测，种种不确定。

所有的情绪，都被秦栀用一个专注而圆满的笑容化解。

“陛下。”她轻盈的唤了他一声，空洞许久的眼眸里，闪烁出一丝活泼意味，“你不发疯的时候，挺好相与的。”

……

秦栀只在帝王寝殿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

见她完好无损的行出，苏少监大为震惊：“秦娘子你……”

他毫无收敛的上下将她扫视，试图从她身上找出她不是秦栀的破绽。

半响未果，他只好找补说：“你这身衣裳真好看。”

好像在宫门外等着的不是他，陪她去偏僻角楼下烧纸钱银元宝的更不是他。

“秦，娘，子。”

宫檐上，斩风阴阳怪气的唤她。

秦栀蹙眉看去：“你怎么还没走？”

他理直气壮：“我们都没比完，就这么回去，我不甘心！必须重新比过！”

秦栀眸中光华流转，唇瓣勾出一弯笑：“好，我们择日再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