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整日,秦栀都打不起精神。
对于杜尹章此人,她没有裴敬棠看得清楚。
她只知杜统领忠厚端正、品行贵重,却不知他瞻前顾后。
在大义和小情之间,他选择辜负曾经许诺一生的女子?
连承诺都守不住,将来如何担起家族重任?
就算他这天在御前值守,亲眼看着选秀名册送到那位他誓死效忠的帝王手里,他也只会无动于衷。
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伪君子。
想通这一点,秦栀回到裴敬棠身旁,端茶倒水,尽职伺候。
心惊肉跳的等入夜。
熟料临近晚膳时,苏觉慢悠悠的捧着两套常服入殿:“陛下,都已准备妥当。”
裴敬棠扔下手中公务,望向茫然的秦娘子,笑道:“兑现赌约的时候到了。”
……
换上常服,扮做寻常贵族,去往偏僻的宫门,乘上一辆外形普通的马车。
就这么出了宫。
直至夜色降临,马车驶入人声涌动的朱雀大街,秦栀坐在车里,掀起车帘一角,看着街市上的繁华景象,仍觉不可思议。
“我出宫了?”她傻傻自语。
其实更困惑的是:这就是裴敬棠口中的,共度春宵一夜?
“朕昨日不顾群臣反对下旨大赦天下,京中暂停宵禁,夜不休市,就是为了今夜能够无所顾虑的彻夜游玩。你若觉得没意思,现在回宫呆着还来得及。”
裴敬棠凉飕飕的刻薄了秦娘子一句,径自倒茶来饮。
他着窄袖的圆领袍衫,墨绿锦缎上白鹤展翅,飞扬洒脱,没了帝王的沉肃和威严,看起来竟是年轻了三两岁。
那一脸骄矜,似极了哪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被娇惯出一身坏脾气的那种。
秦栀则穿与他同色的齐胸襦裙,头上插满了各种晃眼睛的金钗玉饰,妆容很艳,连眼尾都扫了两抹勾人的朱色……
两人站在一处,便是纨绔同他的歌姬。
秦栀放下竹帘,扭头正色道:“奴婢打赌输了,输得心服口服,今夜无论陛下去哪里,奴婢都寸步不离!”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让她掉头回去?
绝无可能!
“寸步不离?”裴敬棠坐在软塌上,捏杯的手挂在翘起的膝头上,玩味着女子的表情和话语,明明都读懂她心思,偏要逗一句,“朕给你反悔的机会,朕要去的地方,想做的事,你可不一定欢喜。”
秦栀小脸煞白了一瞬,当即陷入迟疑。
裴敬棠将她唬住,自得乐趣的笑出声:“骗你的,只是夜游而已。”
城中最繁华的自是东西两市。
但东市靠近皇宫,周围皆为达官显贵的府邸,很容易碰到熟悉的脸孔。
裴敬棠可不想刚出门就被大臣逮住,当众山呼万岁,扫了他出行的兴致。
西市在皇城西南方向,更近百姓居所,多外来商客。
虽龙蛇混杂,却也更能体现民生民风。
下车后,二人相互改了称呼。
秦栀称裴敬棠‘九郎’,裴敬棠唤她‘三娘’。
寒食节刚过,街上各处都挂着漂亮的灯笼,人挤人的热闹。
‘井’字形的街巷,往哪里走都是不重样的吃喝玩乐。
秦栀长那么大,第一次在京城的夜市上闲逛玩耍。
她看什么都新鲜好奇,什么都想试上一试。
一条巷子里全是吃的,千层酥饼、鲜肉小馄饨、炙烤骆驼肉、炸虫子……
除了最后那样,其他的都买来尝了。
颇有风味。
一条巷子里全是玩的,猜字谜、射击、画像,比武招亲,斗鸡斗狗斗蛐蛐儿……
秦栀想怂恿九郎登上擂台小试身手,反被他拉到射靶摊位,非要三娘射中靶场中最远的那朵花,为他赢下被小贩吹说为世间罕有的玉佩。
虽然站点距离最远的花不超过三丈,但射击的弓和箭极其粗糙。
秦栀一连射出十箭,无一全歪。
给她自己气笑了。
小贩还要奚落说:“娘子气势很足,可惜也只有气势。”
秦栀被金针制约久了,方才取出两支,双手还没完全恢复,连这张破弓都拉不满。
她懒得点出小贩做的手脚,从善如流的放下弓箭:“待我回家多练练,改日再来挑战。”
说完亦不留恋,转身便走。
小贩挣了银子,去收拾残局,嘴上愣是闲不住:“慢走不送,改日再来给小的送银——”
话到此,羽箭咻地破空射来,在他脸侧擦过,正中花心!
小贩惊得弹跳起来,回头去看,那长相俊俏无害的郎君刚收回投掷的手,单手负立,似笑非笑的对他冷哼。
“本公子会日日派人来看,再做手脚,这箭就不只割破你的脸皮那么简单了。”
小贩闻言方觉利箭擦过之处阵痛,抬手一触,满是粘腻猩红。
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裴敬棠帮秦栀出了头,再追上去时,发现人不见了。
街市上人头攒动,擦身错肩,拥挤非常。
男子站在其中,四下环顾,处处都是陌生的脸孔,唯独不见他熟悉的那一张。
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
人呢?
怎会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为何不等他?
裴敬棠耳中嗡鸣,仿佛有什么堵在胸中,又似一双手扼住他的脖颈。
蓦地,有人轻拍肩膀,他猛然回身,涨满肃杀之气的深眸,摄得跟前的女子周身僵滞。
裴敬棠直盯着她,看到是她,确定是她,眼中的紧迫缓缓褪去。
他声音低哑的问:“你去哪里了?”
秦栀被他阴郁的模样骇到,磕磕巴巴的解释:“我看那边、那边有捏面人,就去买了一个……”
说着,将捏面人递于他看。
约莫寸长的面人,穿墨绿锦袍,脚踩黑色云靴,圆圆的脑袋,眼珠漆黑,嘴角那一抹上扬最是传神。
裴敬棠从她手中接过,指尖捻转着竹签,怔怔望着用面捏成的小郎君。
“我累了,去游船上吧。”
……
西市的北出口,漕渠交汇,有贯通南北的商船,亦有玩乐的游船。
秦栀跟着裴敬棠上了一艘三层游船。
苏觉在甲板上恭候多时。
无需怀疑,这船上处处都是换了便服的侍卫。
裴敬棠没有理会老太监的殷切询问,径自走向船舱的厢房。
秦栀以为他真的累了,随他一路行去,怎料刚进房内,身前的男子猝不及防转过身将她拥住。
吻,重而细密的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