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漫过断尘山的峰顶时,慕璎已经提着青瓷小罐走在山路上了。晨露凝在草叶尖,像撒了一路碎钻,她小心翼翼地将露水接入罐中,指尖被沁得发凉,却带着几分雀跃——师父最爱这晨露泡的雨前茶,说里头有山魂的清冽。
竹影在石板路上摇摇晃晃,她正要转进那条通往泉眼的小径,眼角却瞥见斜前方的山沟里,似乎蜷着一团浅碧色的影子。
“谁在那里?”慕璎放轻脚步走过去,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沟不深,却陡峭。那团影子原来是个女子,浑身沾满泥污,浅碧色的裙衫被划得褴褛,露出的胳膊上满是血痕。更让慕璎心头一震的是,那张沾着血污和泥土的脸,竟与镜中的自己有八分相似,只是此刻眉眼紧蹙,毫无生气。
她慌忙走到沟底,指尖探向女子的鼻息——微弱,却还在。
“还有气!”慕璎松了口气,随即又犯了难。这女子看着纤细,可她自小在竹屋长大,虽学过些拳脚,终究是没干过力气活的。她咬咬牙,蹲下身将女子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拼尽全力往上拖。
山路本就难走,带着个人更是寸步难行。慕璎的裙摆被勾破了好几处,额头上渗着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冰凉一片。她喘着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带她回竹屋,师父定有办法。
竹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慕璎扶着人踉跄着进来,刚到堂屋就腿一软,两人差点一起摔倒。
“璎儿?”正在案前看书的慕清和抬起头,见此情景不由皱眉,“这是怎么了?”
他放下书卷走过来,目光落在那昏迷女子身上时,微微顿了一下。
慕璎瘫坐在竹椅上,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缓过气:“师父……我在山沟里发现她的,还有气……”她把发现女子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末了又补了句,“您看她的脸,是不是和我很像?”
慕清和没说话,只是伸手搭在女子腕上,片刻后道:“伤得不轻,还有内伤。你先去烧些热水,我取药箱来。”
慕璎应着起身,脚步还有些发飘。她找出自己的一套白色素衣,又打了盆热水,小心地替女子擦拭脸上的血污和泥垢。擦净后再看,那眉眼果然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更显柔弱些。她轻叹一声,替女子换上干净衣裳,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安顿好女子,她又按照师父的嘱咐去煎药。药罐在灶上咕嘟作响,散出苦涩的气味,混着竹屋里淡淡的茶香,倒也不算难闻。
不知过了多久,萤花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中睁开眼。
入目是青灰色的竹顶,空气中飘着陌生的药香。这不是迎风客栈,也不是断尘山的荒林。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的骨头却像散了架,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唉唉唉,你快躺下!”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切。
萤花转头,看见一个穿着同色白裙的少女端着药碗走进来,那张脸……她猛地睁大了眼,竟然跟自己长的如此相似。
少女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伸手按住她的肩:“你伤还没好,得好好歇着。”
“我……这是哪里?”萤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里像卡着沙砾。
“这里是断尘山深处的竹屋,我叫慕璎。”少女柔声说,“我今早发现你摔在山沟里,就把你带回来了。”
慕璎……断尘山……萤花的思绪像被风吹散的柳絮,渐渐拼凑出昨日的画面:谢晚宁躲闪的眼神,谢明修狰狞的面孔,掌风落在背上的剧痛,还有深山中无尽的逃亡……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眼角滑进鬓角,冰凉一片。
慕璎见她红了眼眶,知道她定是受了委屈,也不多问,只是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吧,师父说这药能治内伤。”
药很苦,带着浓重的草药味。萤花却乖乖地喝了下去,温热的药液滑过喉咙,似乎也暖了些心底的寒意。她看着眼前与自己相似的少女,声音带着哽咽:“谢谢你,慕璎姑娘。”
慕璎笑了笑,眼角弯成月牙:“不客气,你好好休息,等好了再说别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竹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萤花望着那片光亮,忽然觉得,或许这绝境里,藏着一丝转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