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镇的桂花落了又开，转眼便距外来客惨死已过一月。这些日子里，黄仙没再闹出动静，风里的腥气渐渐淡去，镇民们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只把林正棠叮嘱的“常备艾草”记在心里，日子又慢慢回到了往日的平和。

眼瞅着就到了镇上一年一度的火把节。这节日是青瓦镇祖上传下来的，说是能驱邪避灾，每年这天，家家户户都会上山砍松枝做火把，等到夜里，全镇人举着点燃的火把绕镇走一圈，再聚在老槐树下唱歌跳舞，热闹得能把月亮都吵得睁不开眼。

天刚蒙蒙亮，镇口的石板路就热闹起来。赵屠户扛着两把磨得锃亮的柴刀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个半大的孩子，个个蹦蹦跳跳，嘴里喊着“砍松枝咯”；王婶挎着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米糕，走几步就往孩子手里塞一块，嗓门亮得能传过山头：“慢点跑！别摔着，砍完枝桠回来吃热乎的！”

李婆婆坐在门檐下，手里缝着一个红色的小布包，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见着林正棠路过，赶紧招手：“林小哥，过来拿个布包，夜里举火把时带着，心里踏实。”林正棠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的艾草，温温的，他笑着道谢：“谢谢您，李婆婆，您也注意身子，夜里风大，别待太晚。”

林正棠也跟着镇上的人上了山。松树林在青瓦镇后山，离镇子不远，走半个时辰就到。他握着柴刀，目光时不时扫过树林深处——虽说这一个月没见黄仙踪迹，但他总觉得，那双浑浊的黄眼睛没离开过，像是藏在某个暗处，盯着镇上的一举一动。

果然，在他砍松枝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一道黑影闪过。他猛地握紧柴刀，朝那边望去，只看见几片晃动的树叶，还有一根沾着黑色绒毛的草茎落在地上。林正棠蹲下身，指尖捏起那根草茎，鼻尖凑近一闻，一股淡淡的腥气飘进鼻腔——是黄鼠狼的味道。

“看来你一直都在。”林正棠低声自语，眼神沉了沉。他没声张，只是把草茎揣进怀里，又多砍了几捆松枝，心里盘算着：夜里火把节人多，阳气重，黄仙未必敢明目张胆来，可还是得提防着，尤其是孩子们，得让大家看紧点。

等到中午，家家户户都扛着松枝回了镇。院子里、屋檐下，到处都堆着翠绿的松枝，孩子们围着松枝转圈，手里拿着麻绳学大人的样子捆扎，王婶的早点摊前更是挤满了人，米糕的香气混着松枝的清香，飘满了整个青瓦镇。

没人注意到，后山的松树林里，十几只黑毛黄鼠狼正趴在树枝上，浑浊的黄眼睛盯着下山的镇民，嘴里“吱吱”叫着，像是在传递什么消息。其中一只体型稍大的黄鼠狼，爪子上戴着一个破烂的黑色布片，正是之前黄仙替身身上的布料，它盯着镇里堆得像小山似的松枝，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随后转身钻进了树林深处。

转眼就到了夜里。天一擦黑，镇里的火把就陆陆续续亮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舔着松枝，发出“噼啪”的声响，照亮了镇民们的笑脸。赵屠户举着最大的一把火把，走在队伍最前面，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时不时回头喊一句：“都跟上！别落下！”

王婶举着一把小巧的火把，身边跟着邻居家的小闺女妞妞。妞妞才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偶，时不时伸手去摸火把的火苗，被王婶赶紧拉住：“可不敢碰！烫着了疼！”妞妞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跟在后面，眼睛里满是对火光的好奇。

林正棠举着火把走在队伍中间，目光扫过身边的镇民，尤其是孩子们，一个都没落下。老槐树下已经挤满了人，有人在树下摆了桌子，上面放着瓜子、糖果，还有王婶蒸的米糕，香味飘得老远。

火把绕镇走了一圈，回到老槐树下时，热闹达到了顶峰。孩子们围着火把跑圈，大人们则举着酒杯喝酒，李婆婆坐在人群里，听着年轻人唱歌，脸上笑出了皱纹。林正棠也松了口气，看来今晚是安全的——至少现在是。

可就在这时，妞妞突然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像是在听什么声音。她拉了拉王婶的衣角，小声说：“王婶，你听，有人在叫我。”王婶正跟着大家唱歌，闻言愣了一下：“啥？没人叫你啊，是不是听错了？”

妞妞皱着眉头，又侧耳听了听，然后指着镇外的方向：“是真的！声音从那边来的，说‘妞妞，来玩啊’，很好听的声音。”王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有黑漆漆的树林，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哪有什么声音？她拍了拍妞妞的头：“别瞎想，那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咱们接着玩。”

可妞妞却像是没听见王婶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镇外的树林，脚步慢慢朝着那边挪去。那声音又响了，软乎乎的，像是棉花糖裹着蜜：“妞妞，快来呀，我有糖给你吃，还有好看的小玩意儿。”妞妞的脚步越来越快，不知不觉就走出了人群，朝着镇外的树林走去。

王婶唱完一首歌，回头找妞妞时，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她心里一慌，赶紧喊：“妞妞！妞妞你在哪？”周围的人也停下了热闹，帮着王婶找，可找遍了老槐树下，也没见妞妞的影子。

妞妞的爹娘这时也赶了过来，听到妞妞不见了，她娘当场就哭了：“妞妞早上还跟我说要举最大的火把，怎么就不见了？”她爹急得直跺脚，抓着身边人的胳膊问：“你们谁见着妞妞了？刚才还在这的！”

林正棠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王婶：“最后见妞妞是什么时候？她有没有说什么？”王婶抹了把汗，急得声音发颤：“刚才她跟我说有人叫她，还指着镇外的树林，我以为她听错了，没当回事，转头就不见了！”

“不好！”林正棠心里一沉，立刻举起火把，“大家都拿上火把，分着找！往镇外树林的方向找，注意看有没有脚印！”

镇民们顿时没了刚才的热闹劲，个个脸色凝重，纷纷拿起身边的火把，分成几队，朝着镇外的树林走去。火把的光在黑暗里连成一片，像是一条火龙，照亮了通往树林的小路。赵屠户扛着屠刀走在最前面，眼神凶狠：“要是那孽畜敢动妞妞一根手指头，我劈了它！”

王婶一边走一边喊：“妞妞！听见娘的声音没？快出来！”声音里满是哭腔，李婆婆也跟着喊，手里的火把抖得厉害，却没停下脚步。林正棠走在队伍中间，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的树林，手里的柴刀握得紧紧的，耳朵仔细听着动静——除了镇民们的呼喊声，还有风里隐约传来的“吱吱”声，很轻，却很清晰。

他们在树林里找了整整一夜，火把换了一捆又一捆，天快亮时，松枝都快砍完了，还是没见妞妞的影子。妞妞的娘哭得快晕过去，被人扶着才能站稳，她爹红着眼眶，手里的柴刀砍得树干“咚咚”响，嘴里念叨着：“妞妞，爹一定找到你……”

就在大家快要绝望时，一个孩子突然喊起来：“快看！那边有个小身影！”

所有人都朝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离镇外一公里的树林小路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正是妞妞！林正棠赶紧跑过去，蹲下身一看，妞妞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身上没有一点伤口，只是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做了个好梦。

“妞妞！”妞妞的娘冲过去，把妞妞抱在怀里，声音哽咽：“你可吓死娘了！你咋在这啊？”妞妞被抱醒，揉了揉眼睛，看着周围的人，还有些迷糊：“娘，我咋在这？我记得有人叫我，然后我就跟着走，后来就睡着了。”

镇民们见妞妞没事，都松了口气，赵屠户抹了把汗：“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咱们赶紧把孩子送回家，让她好好歇歇。”

大家簇拥着妞妞回了青瓦镇，王婶赶紧熬了热粥，给妞妞喂了几口。妞妞喝了粥，精神好了些，妞妞的爹娘坐在床边，一脸焦急地问：“妞妞，你跟爹娘说，昨晚是谁叫你？你跟着去了哪？看到了什么？”

妞妞皱着小眉头，想了想，然后缓缓开口：“昨晚我在老槐树下，听见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叫我‘妞妞，来玩啊’，我就跟着声音走，走到树林里，然后那个声音的主人就出来了。”

“是谁？”林正棠赶紧问，镇民们也都围了过来，屏住呼吸听着。

妞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是一只黄鼠狼，它穿着很漂亮的衣服，像娘娘穿的那种，还有彩色的云在它脚下，它站在我前面的上面，然后问我：‘小女娃，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听到“像人还是像神”，林正棠的脸色猛地变了——他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些修炼成精的妖怪，会找活人“讨封”，要是被问的人说“像人”，妖怪就能化成人形；要是说“像神”，妖怪的道行会大增，要是说“像妖”，妖怪就会道行受损，甚至魂飞魄散。

“那你怎么说的？”林正棠的声音有些发紧。

妞妞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小声说：“我觉得它的衣服很好看，云也好看，就说：‘我看你三分像人，七分像神’，然后它就笑了，说‘哈哈哈，小女娃睡一觉吧，忘掉这一切’，我就睡着了，再醒来就在树林里了。”

听完妞妞的话，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镇民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满是后怕。赵屠户握紧了屠刀，咬牙道：“这孽畜是在讨封！还好妞妞是个孩子，说的话未必全算，要是换了大人，它道行肯定又涨了！”

林正棠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开口：“大家听我说，以后要是再有人遇到黄仙讨封，不管它问‘像人还是像神’，都要回答‘七分像神，三分像人’。”

“为啥啊？”有人疑惑地问。

“黄仙讨封，最想要的是‘像神’的认可，可要是说‘七分像神，三分像人’，既没完全顺着它，也没得罪它，它讨不到完整的封诰，道行涨不了，也不会因为被拒而发怒，这样才能保平安。”林正棠解释道，他也是刚才急中生智，想起老人说的讨封忌讳，才琢磨出这个说法。

镇民们赶紧点头，都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王婶更是拉着妞妞，反复叮嘱：“以后再看到那穿漂亮衣服的黄鼠狼，可别跟它说话了，赶紧跑，知道不？”妞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大家以为这事暂时告一段落时，林正棠突然收到里正递来的一张纸条，说是早上在镇口的老槐树下发现的，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爪子写的：

“小生，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林正棠捏着那张纸条，指尖冰凉。纸条上还沾着一丝淡淡的腥气，不用想也知道，是黄仙送来的。它没打算放过青瓦镇，这次讨封没讨到完整的，下次，恐怕就要直接找他这个“绊脚石”了。

风又吹过青瓦镇，老槐树上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回应那纸条上的问题。林正棠抬头望向镇外的树林，眼里满是坚定——不管黄仙耍什么花样，他都要护住青瓦镇，护住这些淳朴的镇民，这场争斗，他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