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跪在大殿中央,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
数十名官员伏地,朝服的下摆铺满了金砖。
“请陛下诛杀顾青山,以平天怒!”
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大殿里激起回响,撞在盘龙金柱上,又弹回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顾青山站在那,是全场唯一站着的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尖,靴子上绣的云纹很精致。
他在想,一会儿被拖出去砍头的时候,是保持这个站姿比较体面,还是跪下比较有尊严。
毕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得好好琢磨一下。
龙椅上的皇帝赵乾,一直没有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无形的丝线,一头连着地上跪着的杨士奇,另一头连着御座上的天子。
顾青山,就是这些丝线交汇的中心点。
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铁。
“呵。”
一声轻笑,从御座上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赵乾笑了。
他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拖曳在地,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没有发怒,脸上甚至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一步步走下丹墀,皮靴踩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哒。
哒。
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跪地官员们的心尖上。
他走到杨士奇面前,停下脚步。
他没有看杨士奇,目光却从每一个跪着的官员脸上一一扫过。
那些平日里在朝堂上口若悬河的大人们,此刻都把头埋得更深了,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
“杨爱卿。”
赵乾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说,要杀了他,平息天怒。”
他抬起手,指向那个还站在风暴中心的顾青山。
“好。”
皇帝说。
“朕问你,杀了他,天就会下雨吗?”
杨士奇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想抬头,却感觉脖子上压着一座山。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赵乾没有等他回答,声音提高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进寂静的御书房。
“杀了他,南方的百万流民就能吃饱饭吗?”
殿内更静了。
户部尚书的头,几乎要埋进地砖里。
国库里跑老鼠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
赵乾的目光变得凌厉,他往前又走了一步,几乎站到了杨士奇的面前。
他俯视着这个三朝元老,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声音如同雷霆。
“杀了他,我大梁的江山,就稳固了吗?!”
三连问,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诛心。
杨士奇花白的胡子开始颤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是啊,杀了顾青山,除了能让某些人泄愤,还能解决什么?
雨还是不会下。
粮食还是没有。
江山,依旧在风雨飘摇之中。
皇帝看着他们,脸上的冷笑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天谴?”
他转身,踱步于群臣之间。
“朕看,不是什么狗屁天谴!是庸官无能,拿老天当借口!”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一个跪着的官员脸上。
他们羞愧,他们愤怒,却无力反驳。
赵乾的话锋,突然一转。
“你们不是说他祸国殃民吗?”
他再次指向顾青山,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疯狂的光。
“那朕今日,不仅不杀他,还要给他一个机会!”
“朕要让他去证明,到底谁是庸臣,谁又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在满朝文武震惊的目光中,赵乾走回御阶之上,转身,面向所有人。
他的声音,传遍了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朕旨意!”
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捧出圣旨和笔墨。
“擢升督政院左都御史顾青山,为南巡总督!”
“总领江南、淮南、剑南三州救灾事宜!三州之内,所有文武官员、地方卫所,皆受其节制!”
“赐尚方宝剑!准其便宜行事!”
圣旨下达,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这哪里是任命,这简直是把半个大梁的权柄,都交到了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里。
杨士奇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他看着龙椅上的皇帝,嘴唇哆嗦着。
“陛下,不可啊!他毫无地方经验,更不懂救灾……此举无异于抱薪救火!”
“闭嘴!”
赵乾一声怒喝,打断了他。
“朕意已决!”
顾青山整个人都懵了。
他站在那里,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南巡总督?
总领三州?
尚方宝剑?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杀了他,不过是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只想躺平的好汉。
这个南巡总督,是让他去一个百万人嗷嗷待哺的人间地狱里,收拾一个神仙都解决不了的烂摊子。
这哪里是升官,这分明是发配,还是去送死的那种。
(内心:老板,我错了,我收回刚才说你是好老板的话。你这是要把我往死里用啊!加班猝死都没这么快的!)
“顾青山,还不领旨?”
皇帝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顾青山看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感觉那不是圣旨,那是一道催命符。
他看见了杨士奇等人那怨毒又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看见了皇帝那双充满血丝,却又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眼睛。
他知道,他没得选。
他慢吞吞地挪动脚步,走到大殿中央。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下跪。
他伸出双手,声音干涩。
“臣……领旨谢恩。”
太监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放在了他的手上。
顾青山接过圣旨,入手冰凉,却又感觉烫手无比。
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感激涕零。
“陛下信重,臣万死不辞。”
(内心:我辞,我现在就想辞!能不能换个死法?比如告老还乡,然后在路上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的那种?)
章末,镜头定格。
顾青山双手高举着圣旨,那张年轻的脸上,挂着“忠君报国”的激动表情,眼神里却是一片死寂,生无可恋。
不远处,杨士奇等人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有怨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等着看好戏的冷酷。
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理论家,要去往人间地狱。
这趟南下,是去送死,还是去创造奇迹。
没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