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的风扇声像只疲惫的老蝉，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嗡嗡作响。

“滴——”

随着一声长鸣，黑暗中的红绿光点停止了闪烁，最终定格在屏幕中央。

一个巨大的数字跳了出来，刺眼且滚烫：92%。

不是百分之百。

角落里还有几盏刺眼的红灯，那是被现实压垮的脊梁，林舟没去细看是谁，人性这东西经不起显微镜，只要大盘稳住，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随后是一阵类似溺水者浮出水面时的剧烈喘息声。

赢了。

人群开始骚动，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秀兰逆着人流走到了主席台前。

这个平日里为了一毛钱菜金能跟小贩吵半小时的女人，此刻手里紧紧攥着一件半旧的蓝白校服。

衣服洗得发白，领口还有点磨损，那是她那个宝贝儿子的。

“林……林总。”她没敢看林舟的眼睛，声音像喉咙里含了口沙子，“这是小宝的。他说……他说以后书念不出来，就去你的船上当大副。这衣服你收着，算是……算是入伙的投名状。”

林舟看着那件带着洗衣粉味儿的校服，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没说什么煽情的场面话，只是双手郑重接过，折好，转身递给旁边还在发愣的陈会计。

“入库。”林舟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记入‘远帆子弟培养基金’，这是第一笔实物资产。编号001。”

角落里，快门声“咔嚓”响了一下。

楚思瑶放下了相机，镜头盖被她慢慢扣上。

三天后，省台晚间黄金档。

纪录片《92%》没有任何激昂的交响乐配乐，只有呼啸的海风、柴油机的轰鸣，还有老旧渔船木板发出的嘎吱声。

楚思瑶是个狠人，她剪掉了所有痛哭流涕的煽情画面，只留下了那些粗粝的真实：林舟从底舱爬出来时满是油污且微微颤抖的手；老吴妈数选票时浑浊得像磨砂玻璃一样的眼球；还有阿海躲在桅杆后面，用脏袖子偷偷抹泪的侧脸。

片子最后，画面定格在那张满是红绿光点的投票结果上，字幕缓缓浮现：“在这个信任比黄金还贵的年代，他们赌上了身家性命。”

评论区直接炸了。

“这哪是纪录片，这是底层互信的考古现场啊！”

“这才是民营企业的脊梁，看得老子想去给他们扛沙袋！”

热度还在发酵，林舟已经把这股流量变成了水泥。

“即日起，‘远洋合作社’正式更名为‘远帆实业’。”

临时挂牌的办公室里，空气里还弥漫着油漆味。

林舟把三份聘书拍在桌上，动作像是在发扑克牌。

“阿海，运营主管，管人管船，谁敢尥蹶子你直接踢。”

“陈姐，CFO，财务总监。以前你是算死账，以后你要学会钱生钱。”

“刀哥，”林舟看向那个靠在门边嚼口香糖的汉子，“安保体系归你。我不希望以后再有任何一架无人机能飞到我们头顶上撒野。”

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盒。

里面是一排刚刚冷却的徽章，是用那些刻着社员名字的铜铃熔铸的模具压出来的。

铜质泛着暗哑的光泽，沉甸甸的压手。

“这玩意儿不值钱，但以后它就是脸面。”林舟拿起一枚，别在自己胸口，“从此以后，我们的名字不在渔船底下的藤壶里，都在公司的章程里。”

深夜，海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过停车场。

林舟刚拉开车门，一只纤细的手按在了车窗玻璃上。

“你早就知道周砚清会收买人心，对吧？”楚思瑶穿着风衣，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那双眼睛在路灯下亮得吓人，“那个92%的结果，根本不是赌博，是你算好的局。”

林舟停下动作，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火光映亮了他有些疲惫的侧脸。

“我是人，不是神。”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远处灯塔礁工地刺破夜空的探照灯光柱，“我知道人心会动摇，但我确实不知道最后谁会留下。那8%的红灯，就是我算错的代价。”

他转过身，从公文包夹层里抽出一份复印件，递给楚思瑶。

纸张已经泛黄，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份旧报纸复印件，标题是《谁来守护最后的渔火》。

“你一直在问我为什么让你拍。”林舟指了指报纸下方的署名，“这文章是你爸写的。二十年前他没护住的东西，我想试试。”

楚思瑶看着那个熟悉的笔名，整个人僵在原地。

等她回过神来想说什么的时候，黑色的桑塔纳已经发动，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红色的流光。

车厢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林舟骨子里的寒意。

手机在副驾驶座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张副厅长发来的加密短信，内容简短得令人窒息：

“Oceanic Global‘利维坦号’重型集装箱轮已切入巴士海峡。全速航行。预计72小时抵港。”

林舟闭上眼，后脑勺重重靠在座椅靠背上。

就在这一瞬，那种熟悉的酥麻电流感再次毫无征兆地击穿了天灵盖。

眼前的黑暗被强行撕裂，嘈杂的电流声中，一副画面如全息投影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那是未来的景象。

狂风暴雨中，一艘如钢铁山脉般的巨轮正在破浪前行。

但这一次，悬挂在舰艏最高处的，不再是Oceanic Global那不可一世的蓝色环球旗，而是一面猎猎作响的红底风帆旗。

那是远帆实业的旗帜。

画面转瞬即逝，林舟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这不是幻觉。

这是未来的某种“可能”，也是必须要拿下的“必然”。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孙海涛。

“林总，‘深流科技’那个皮包公司的董事会名单我都搞定了。全是咱们自己人，在那边看来就是个要把水搅浑的野路子资方。什么时候动手？”

林舟降下车窗，冰冷的海风灌进来，让他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他看向窗外，晨雾中的滨海港码头若隐若现，像一头正在沉睡的巨兽。

而千里之外的深海中，那艘代表着国际资本最高战力的钢铁巨轮，正以此生未有的速度，向这头巨兽的咽喉逼近。

“所有人待命。”

林舟对着手机按下语音键，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嗜血的兴奋。

“不用等72小时了。通知港口调度，给‘利维坦号’把最好的泊位腾出来。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走。”

他挂断电话，目光死死盯着海平面的尽头。

那里，距离风暴登陆，只剩最后36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