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对方备注的摘要是‘测试’,金额只有一块钱。”陈会计把账本递过来,指尖还在微微打颤,“汇款方是‘大洋环球物流’的二级子公司。林总,他们这是在……?”
“在敲门,听听里面有没有人应声,顺便测测这房子的隔音好不好。”
林舟合上账本,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猎人等到狐狸踩中陷阱踏板时的那一瞬微渺的兴奋。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对还在发愣的陈会计摆摆手:“这一块钱留着,将来裱起来挂在公司大堂。走,去灯塔礁。”
凌晨两点的灯塔礁工地,海风硬得像要把人的脸皮刮下来。
临时指挥部是一节改装的集装箱,里面充斥着泡面味和劣质烟草味。
一张巨大的港口调度图被磁铁压在白板上,已经被红笔圈画得面目全非。
“三十六小时。”孙海涛把一杯浓得像酱油的咖啡顿在桌上,眼里的血丝比地图上的红线还密,“Oceanic Global的‘利维坦号’根本不是来卸货的。根据海事局内部流出来的航线申请,他们在入港前申请了三次‘技术性停泊’,位置正好对着我们的一期填海区。”
“这是来踩点的。”林舟盯着地图上那条逼近的红色航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想看看我们这帮泥腿子到底是在过家家,还是真有资格做他们的对手。”
“不光是看,还在拆台。”孙海涛调出一份工商注册资料,屏幕的冷光映得他脸色发青,“一家叫‘滨海物流咨询’的公司昨天下午刚刚完成注册,法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本地混混,但背后的资金链全是外资。他们想以第三方评估机构的身份,介入接下来的码头运营权资质审核。”
“想当裁判员下场吹黑哨?”刀哥坐在角落里擦着他的战术折刀,语气森冷,“要不要我去跟那个法人‘谈谈’?”
“那是下策。那个混混就是个等着你去打的沙包,打了,我们就成了暴力抗法的黑社会。”林舟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随手扔在桌上,文件袋没封口,露出一截标题——《远帆实业深水泊位安全冗余测试报告》。
刀哥拿起来扫了一眼,眉毛瞬间拧成疙瘩:“桩基承重超标47%?林总,咱们的工程队虽然实在,但这数据吹得是不是有点过了?这都快赶上军用码头了。”
“不过怎么能吓住那帮只信数据的洋鬼子?”林舟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刀哥,明天你去海事局办事,‘不小心’把这东西落在办事大厅的休息区。记住,别太刻意,最好是跟那帮办事员吵一架,气呼呼地走,东西落得自然点。”
“这假情报能信?”
“真的在那儿,假的也在这儿,虚虚实实才是生意。”林舟指了指脑袋,“那帮所谓的评审专家最吃这一套‘内部泄密’。一旦这份报告通过张副厅长秘书的手流进专家群,Oceanic Global那边的评估模型就得推倒重来。”
次日清晨,省交通厅的办公楼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张副厅长的办公桌上烟灰缸已经满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林舟,眼神复杂:“昨晚Oceanic Global的大中华区代表来过我家。他们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技术合作,外加股权置换。他们愿意出让一套最先进的自动化吊装系统,换取灯塔礁项目30%的股权。”
“用十年淘汰下来的旧技术,换我们未来三十年的命根子,这算盘打得我在楼下都听见了。”林舟连坐姿都没变,甚至还有闲心观察张副厅长身后那盆快枯死的发财树。
“他们说你们是草台班子,扛不起国际物流港这面大旗。”张副厅长掐灭了烟头,“林舟,你要知道,厅里的压力也很大。引进外资是硬指标。”
“那是以前。”林舟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张厅,给我三天。三天内,远帆实业完成企业注册。作为交换,我向厅里开放首期填海区的所有实时监控接口。你们不需要看报表,直接看现场。每一方土、每一根钢筋,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这是一种近乎赤裸的坦诚,也是一种无声的逼宫。
张副厅长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最后,他猛地一拍桌子,力道大得震落了烟灰缸边缘的灰烬。
“我要看到实绩。”张副厅长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红头文件我给你批,特事特办。但要是三天后这台戏唱砸了,你自己跳海,别拉着我。”
从交通厅出来,黑色的桑塔纳像一条游鱼滑入车流。
“海涛,动手。”林舟靠在后座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副驾驶上的孙海涛早已准备就绪,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
随着回车键按下,“影子账户”预案正式启动。
合作社账面上那些原本属于“填海收益”的资金,在几秒钟内化作无数细小的比特流,汇入了新设立的“远帆实业基建专户”。
与此同时,一份厚达六十页的公司章程草案被发送到了市场监管局的后台。
“林总,这一条真的要写进去?”孙海涛指着屏幕上特意加粗的一行字,声音有些干涩,“‘社员原始权益不可稀释,未来分红按劳动积分与股权双轨制核算’。这在资本市场上就是个异类,以后要是想上市,这可是个大雷。”
“我们不上市,至少十年内不。”林舟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目光深邃,“这92%的人把命交给我,不是为了让我把公司变成华尔街那帮人手里的筹码。这是远帆的根,根断了,树长得再高也是柴火。”
深夜,风暴前的宁静最是熬人。
尚未完工的灯塔礁瞭望台孤零零地耸立在海边,像一只守望的独眼。
林舟独自登上塔顶,腥咸的海风裹挟着细雨拍打在脸上。
远处漆黑的海平线上,一点亮光突兀地出现,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Oceanic Global的航行灯连成了一串狰狞的珠链,那艘钢铁巨兽正以此生未有的压迫感,缓缓逼近这片原本宁静的海湾。
那种熟悉的酥麻感再次从天灵盖窜起,但这次林舟没有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掏出了那部特制的加密终端。
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冷硬的侧脸。
他输入了一行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深流科技,启动‘鲸落计划’第一阶段——收购滨海造船厂闲置船坞。”
发送成功。
林舟收起手机,双手撑在栏杆上,俯瞰着脚下灯火通明的工地。
新生的码头在夜色中蜿蜒如龙,无数机械臂在探照灯下挥舞,那是他对即将到来的巨兽无声的咆哮。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副厅长发来的简讯,只有四个字:“执照已发。”
东方,一丝鱼肚白正艰难地撕开夜幕。
而在那第一缕晨曦照不到的深海里,一场关于生存与吞噬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