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矜辞走在青石路上,见一个俊逸的身影立在避贤庭门前,他身形瘦削,眉目明亮,头上戴了方巾,天水碧色的袍子被寒风吹拂,被夕阳染成金黄色,优越的五官也沐浴在光中。
这次没等她开口,沈赫卿若有所察似地转身看她,清俊温柔,软声问道:“你还好吗?”
裴矜辞姣好的面容冲他露出一个笑:“已经好多了,劳烦沈表兄挂心。”
沈赫卿沉默半晌,视线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道:“我听说手链碎了两颗琉璃珠,我修复古玩的手艺不错,或许可以试试看。”
“只是春闱在即……”
“不打紧的。”沈赫卿怕她拒绝,连忙应道,“我秋闱中了解元,对此次春闱有信心。”
听府里下人说,沈赫卿十八岁那年,本是要参加春闱,不料关键时刻吃坏了肚子没法科考,于是耽搁了三年。
他并非贪食之人,是何原因裴矜辞也没有多问,怕触及他的伤心事,打算一笔略过,回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音落,她听到头顶上传来他释怀的笑意,带着几分溢出的愉悦。
裴矜辞回了内室,沈赫卿留在暖阁等着。
约莫半刻钟后,裴矜辞抱着鎏金雕花匣子,穿过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看到沈赫卿在沏茶。
原本搁在黄梨木花鸟纹书案上的几本闲书,如今也被他叠得整整齐齐。
裴矜辞敛起裙裾坐在一旁,看着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指端详着碎掉的琉璃珠,久久没有说话。
镇国公府的古玩都是沈赫卿修复,只是这琉璃珠实在碎得厉害,她唇角的笑意逐渐黯淡。
“是不是修不好了?”
夕阳透过暖阁洒下光辉,衬得她娇美的脸平添几分破碎的美感。
沈赫卿轻轻地放下手链,提议道:“表弟有没有送过别的珠子给你,若是有,修复时用这些珠子,也还是表弟送的心意。”
这么一想,裴矜辞脸上又恢复几分血色,转身又去了内室。
再回来时,沈赫卿看到她抱着一个红木漆盒,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珠子,还有硕大的珍珠。
“三郎知我喜欢珠子,此前替我寻来不少。”
沈赫卿弯了弯唇,在众多珠子里取出一颗玉髓珠子,在手链上比对,问道:“你看这样,喜不喜欢?”
裴矜辞凑近细看,看见玉髓珠子形似琉璃珠,她苍白的小脸红润不少,眉眼明艳,笑着点点头。
“那就用玉髓珠代替琉璃珠。”
说罢,沈赫卿起身走到博古架上,从最上层的暗格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盒。
觉察到裴矜辞眸中的惊讶,他解释道:“说起来,这是我与表弟的一个小秘密,你或许不知道,表弟也会修复古玩,但国公夫人不让他玩这个,所以就偷偷藏在了顶层。”
裴矜辞抿紧唇角,颇为惊奇道:“原来如此,只是三郎未曾与我说过。”
“没事。”沈赫卿笑意温煦,“现在知道了不晚,这里面都是修复古玩的工具,也可以修复手链。”
紫檀木盒里,每一个长格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
裴矜辞脑海里忽然脑补出,十来岁的三郎背着国公夫人偷偷修复古玩的画面。
沈赫卿似是看出她眼中的期待,挑眉问道:“想不想看看,是如何修复的?”
“好啊。”
说这两字时,她整个人的喜悦藏都藏不住,笑意从嘴角跑出来。
沈赫卿修复得很认真,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品,偶尔余光还是不自觉瞥向身旁的裴矜辞。
一双美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嘴角的笑容温婉可人。
“三郎此前,为何要背着国公夫人修复古玩?”
沈赫卿将玉髓珠打磨抛光,尽量磨出和琉璃珠相融的色泽。
“表弟仁善,他看我需要修复的古玩太多,便想着帮我,只是国公夫人与世子关系不和,世子虽然武艺高,但不喜从武,于是她将希望寄托在表弟身上,一心想将他培养成大将军,不希望他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裴矜辞不以为然,回道:“常言术业有专攻,若不是有沈表兄在,府里坏掉的古玩还要花大价钱到外头找人修,国公夫人怎么还这样诋毁沈表兄?”
沈赫卿弯弯的嘴角微微拉平,面上却犹自带着笑意。
“我自小双亲不在,借住在镇国公府,总不能真的拿自己当主子,所以修复古玩,也当是给自己挣些月俸。”
是啊,她与沈赫卿一样,顶多算是府里的半个主子。
她明明是府里的三少夫人,可三郎战死后,国公夫人就要将她赶出府,她交出一半的嫁妆才得以留下。
在府里的这一年,她与沈赫卿关系融洽,像同类人相依为命。
她忽然想到,若春闱后沈赫卿高中,大抵是会离开镇国公府吧?
毕竟谁喜欢寄人篱下呢。
“怎么了?”沈赫卿见她神色落寞。
裴矜辞眉头拧着,神色忧愁,发髻上素净的青玉珠花微微颤动。
珠花垂下的流苏一晃一晃,他看迷了眼。
“国公夫人说世子想吃江南菜,让我明日做好送去退思苑,我怕做得不合他胃口。”
指腹正穿着玉髓珠丝线的手顿住,沈赫卿转头安慰道:“此前家宴,我们都尝过你的手艺,甚是美味,我看世子也不似之前那么冷漠,上次在皇觉寺他还救了你不是么?”
“可是翌日的叛党……”
裴矜辞思及此,毛骨悚然,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似是要将那残忍血腥的画面晃掉。
“莫怕。”沈赫卿唇边漾着浅笑,更显得他面目俊美,眉目漂亮。
“世子这么做,圣上是允诺的,是为了打击一些宵小之辈。”
裴矜辞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慢慢凑近唇边,抿了一口,更显得未染口脂的唇娇艳嫣红。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怎么接话。
沈赫卿放下手中的手链,也端着茶盏慢慢地呷饮。
顿了顿,他用一种可以让裴矜辞安心的说辞,轻声道:“圣上作为不受宠的三皇子夺嫡胜出,不免令大皇子党和废太子党不服,世子奉命剿灭叛党,剿灭的是该死之人,也是为了大邺的安定考虑。”
该死之人?
裴矜辞在心底道,前世委身于谢遇真,最初的前两年,见他杀人如麻,以为他视人命如草芥。
可后面的三年,他却极少杀人了。
结合两世的经历来看,谢遇真奉命剿灭叛党的时间,就是集中在这两年。
她隐隐涌现出一股怪异的念头:是不是误会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