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遇真幽暗的眼眸,直直盯着眼前之人。
过了许久,连裴矜辞都以为他是出神了,不会回答这问题了。
谢遇真破天荒似的开了口,语气带着森然的冷意:“是你说要替三弟守寡,作为谢家妇就应该谨守妇道,你一个寡妇,他一个外男,就应该避嫌。”
裴矜辞秀眉颦蹙,抬眸迎上他有些怒气的目光。
“表公子借住在镇国公府,谨守本分,从未做出有辱门楣之事。世子与三郎和表公子一同长大,他的品行如何,世子该是比我更清楚。”
谢遇真自然知晓沈赫卿的品性,不然镇国公府也不会留他。
只是这个三弟妹不知天高地厚,说得正义凛然。
她明知他的手段狠戾,应知惹怒他没有好结果。
他十六岁入仕,在朝六年,无一人敢置喙,弹劾他的奏章,无一例外的石沉大海,除了圣上,从未有人忤逆他。
她怎么敢的?
谢遇真目光落在她窈窕的身姿上,忽地露出个笑来。
这笑容令裴矜辞后背凉飕飕的,问道:“世子笑什么?”
“伶牙俐齿,倒也说得不错。”他的语气冷冷的,听不出认可之意。
谢遇真又找到了三弟妹与梦中少女相似的点。
是倔强,是宁死不屈的傲骨。
梦中少女纵使委身于他,他折了她外里的媚骨,然其内里的傲骨,他始终都折不断。
相处的这些时日以来,三弟妹这双风情万种的杏眸,面对他时,虽总是尽可能表现出冷淡,偶尔还是能够窥探到一丝不甘,甚至这份不甘中藏着恨意。
只当是她在妒忌他的位高权重。
可当她泪水盈满眶时,又与梦中少女榻上承欢哭泣时的模样相同。
只是,三弟妹鲜少哭。
他只在皇觉寺的齐福堂,看到她对着三弟牌位哭泣,回眸一瞥见过这泪眸。
像是水做的人儿。
倒是想让他狠狠欺负她,让她哭。
这样他才更能确定她就是梦中的少女。
所以他总是处处找她麻烦。
裴矜辞见他凤眸流转,不知在想什么,说道:“世子与其担心表公子辱没门楣,倒不如多看看旁人。”
“谢云栖吗?”他连二弟都不称呼了。
裴矜辞没有回答,只道:“言尽于此,若世子无别的吩咐,三弟妹先行告退。”
于是向后退了一步,和他隔开一段距离。
谢遇真闻到了她身上那股鹅梨果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周身。
梦中少女是甜腻的杏花香,这鹅梨果香虽然与杏花香不一样,但依旧让他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因为距离拉开,男人身上那股浓烈的雄性气息淡去不少,听到他有些落寞道:“回去吧。”
裴矜辞福身行了一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谢遇真挑眉看着她逃离的模样,心口窒息般地缩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唤江羡进来,让人收拾案上的杯盘狼藉。
江羡素来善察人心,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依旧可以感受到世子的落寞。
作为下属,他深知此时不宜多言,打算和收拾膳食的丫鬟一道退下,这才刚转身。
“江羡。”
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如同滚过千年雪山的碎砂。
江羡脚步站定,转身拱手:“世子有何吩咐?”
“今日她来退思苑,还发生了何事?”
谢遇真端起玉盏,揭开茶盖,热气蒸腾而上,氤氲了他的轮廓,更辨不出他的情绪。
江羡如实道:“三少夫人做了腌笃鲜,让锦书送去给表公子……”
话还没有说完,世子手中的玉盏,已经砰的一声放在了案上。
“所以她屏退我安排的丫鬟,就为了给沈赫卿做腌笃鲜?”
江羡暗想,是顺道,主要还是给世子您做江南菜呀,足足做了十道,还有开胃小菜和甜茶。
而送给表公子的,只有一锅腌笃鲜。
江羡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世子的行为,怎么有点像是妇道人家拈酸吃醋?
“也不是。”江羡回道,“三少夫人虽说有锦书打下手就好,但属下觉得许是丫鬟们太傲慢了。”
“嗯?”谢遇真指骨搭着玉盏,挑眉问道。
“属下一开始也没觉什么,是丫鬟们被赶出膳房之后,有三四个愤愤不平多嘴,说了几句三少夫人的不是。”
江羡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世子的神色,世子的神色已经不能算是难看了,与在诏狱审讯犯人时一模一样。
“每人掌嘴二十,逐出镇国公府。”
只听一道冷月似的嗓音吩咐。
江羡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府里到处是眼线,消息传得很快。
翌日,谢遇真被国公夫人喊去谈话。
他穿着雨霁青色鹤氅,乌发高束,腰围玉带,悬着一枚青玉佩,穿过朱红长廊,长腿跨进正院,听到母亲和周嬷嬷神色忧郁地谈话。
“这几个丫头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本想着哪日入了真哥儿的眼,能让他有心思成家,结果一下子就被赶出府,可惜了。”
周嬷嬷轻轻拍着国公夫人的背给她顺气:“夫人就别多虑了,世子是以家国大局为重之人,兴许哪日,遇到可心的就瞧上了。”
国公夫人长叹一声,神色忧愁:“这京城贵女想嫁给他的人多的是,也不知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谢遇真站定,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儿子给母亲请安。”
国公夫人面上又恢复满面春风,招手让他入座,周嬷嬷奉上他喜欢的君山银针茶,恭敬地退下。
“昨日裴氏做的江南菜,可还合你的口味?”国公夫人问道。
谢遇真端起茶盏,没急着喝,回道:“尚可。”
这冷冷清清的态度,国公夫人是越发看不懂了。
“你性子素来仁善,忽然将那几个小丫鬟赶出府,可是她们犯了何事?”
谢遇真姿态怡然地饮了口茶,道:“出言不逊,有辱镇国公府家风。”
后宅嚼舌根之事常有,她这个儿子从未管过,哪至于这般大动干戈,若真有什么,她这个母亲也会清理,会不会是旁的?
国公夫人试探性问道:“是不是裴氏,也惹了你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