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矜辞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混杂着两世的千愁百感,交织汇聚在心头。
直到谢遇真离去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发觉手上握着的手炉炭火烧完了,掌心却沁出冷汗。
这个男人与前世一样偏执,越发让她担忧。
但转念一想,她改变了今世的轨迹,她了解前世的他,也知道他们前世的过往,主动权握在她手里。
他要还想试探,她奉陪就是。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想起前世,他又如何承担起这后果?
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爵位世袭,容不下他娶寡妇。
他是未来太子的老师,清正廉明,不允许他娶弟妻。
更何况,大邺律法规定,夫君战死,放妻书只能由长辈来写,只要国公夫人没将放妻书给她,她就永远都是谢秉玄之妻。
回到避贤庭后,她和锦书在暖阁围炉煮茶,闲暇下来,就容易注意到一些不符合常规之事。
世子素来对外表现都是一副仁善的端方君子形象,忽然间做出将丫鬟赶出府的举动,传出去有辱清誉。
锦书早在主子回来前,就将消息打听清楚了。
“听闻是那几个丫鬟出言不逊,世子说有辱家风,才将她们赶出府。”
“出言不逊?”裴矜辞倒是有些意外。
退思苑的丫鬟巴不得讨好世子,还敢对他出言不逊么?
“嗯。”锦书回道,“府里都是这么传的,奴婢还托人打听世子今早和国公夫人的对话,消息对得上。”
见主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锦书拿起一个最大的金橘剥成莲花瓣,两只眼睛亮晶晶地递给她。
“奴婢觉得解气,谁让昨日她们不把三少夫人放在眼里的,就得吃吃苦头,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裴矜辞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世子是在间接替她出气吗?
锦书美滋滋地剥着金橘:“三少夫人快吃呀,今日送金橘来的嬷嬷说可甜啦。”
裴矜辞弯唇笑了笑,将橘子瓣放到自己嘴里,甜甜的汁水在嘴里绽开,因是烤过又暖暖的,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食物真的是治愈心情最好的法子。
主仆二人吃得正开心,恰好沈赫卿也来了,他撩起长袍坐到一旁,锦书多添加几个金橘在炉子旁,而后默然退下。
裴矜辞自己剥开一个金橘递给他:“沈表兄怎么来了?”
“春闱在即,我离府得早,回府才听闻世子将退思苑几个丫鬟都赶走了,世子可有为难你?”
沈赫卿接过金橘没吃,静静地看着她,依旧是素净的衣裳,裹着淡色的披风,毛茸茸的围脖下露出一张赏心悦目的小脸,鼻尖泛着嫣红,比用了胭脂还好看。
裴矜辞眉眼弯弯,冲着他笑道:“世子并未为难我,是府里的丫鬟对他出言不逊,与我无关。世子还说怕再遇到上回的刺杀,日后每月十五要与我们一同前往皇觉寺。”
沈赫卿眸色沉重,心中五味杂陈,手中的金橘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二月春闱,我不能陪你去,只有世子陪同,你怕不怕?”
不害怕是假的,但她若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怕会影响沈赫卿的科考,他已经错过一次了。
裴矜辞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唇角的笑意更加明媚。
“沈表兄不必担心,我现在不害怕世子了,倒是沈表兄一定要全力以赴,我可是盼着你高中呢。”
沈赫卿看着眼前之人,眼角眉梢都似枝头娇花含苞绽放般的欢喜,不似作假,这才放心地吃下手中的金橘。
“嗯,我会全力以赴,到时春闱放榜,我第一个告诉你。”
“好。”裴矜辞笑意温软,又递了个金橘给他。
暖阁暖意融融,庭院积雪薄薄一片。
阳光洒落檐角,寒意渐渐退却,到了二月十五这天。
两架马车如期前往皇觉寺,亦如之前那样,不到一个时辰就到寺门前。
车帘被掀开,裴矜辞扶着锦书的手,踩着马镫,款款下了马车。
谢遇真长身玉立,簪缨束发,衣衫如雪,看向那求姻缘的三千长阶。
裴矜辞走到他身边,听到他问:“你说,若这长阶专为女子求姻缘所设,你会不会为了三弟去跪满三千长阶?”
虽然假设毫无意义,但试探之意自不必多说。
目光所及的长阶,通身汉白玉的颜色,神圣不可侵犯,令人敬畏。
“怎么,怕了?”谢遇真直勾勾地盯着她,想从她的神情辨出真假。
裴矜辞抬起眼帘,她的瞳孔很干净,回答得真诚而坚定:“会,我方才在想的是,我能不能做到?”
“那想出什么没有?”
沙哑沉重的嗓音,像是冬日裹着冰的雪。
裴矜辞摇了摇头,遗憾道:“或许做不到,但若是真的可以求来与三郎的姻缘,我愿意拼尽全力跪满那三千阶。”
“至死无悔么?”谢遇真道。
裴矜辞坚定地“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世子你呢?”
猎猎寒风将谢遇真的袖子吹起,他那双清冷俊秀的眉眼波澜不惊。
“忘尘大师说我凉薄寡欲,求了无用,让我不必去求,所以我只能等。”
裴矜辞冷冷地抿了抿唇,他分明是不想让自己遭罪,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谢遇真看明她的不屑,唇角勾了勾,不满道:“你别这样看我,说不定我求过了呢。”
说罢,他踩着玄色金靴,大步走进寺门。
裴矜辞听到这里竟是笑了一声,一双杏眸远远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会不会就是前世他求来了缘分,导致今生的他们还能相遇?
可前世的男人,总顾着自己的心情,从来不曾理会她的诉求,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做这般荒唐之事?
裴矜辞捏紧手帕,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齐福堂,和上月一样给谢秉玄上了三炷香。
意外的是,谢遇真竟然取出抄好的佛经,奉在谢秉玄的牌位前。
“三弟放心,我一定替你看好三弟妹,让她安心守寡。”
他模仿了上个月沈赫卿奉佛经所为,说出的话却是赤裸裸的审视。
裴矜辞顾不上他话里的刺,脑海里想到的都是那些未完成的誓言,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挖空了。
她跪下,双手怀抱着谢秉玄的牌位,泪珠悬着乌睫落下。
“夫君,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谢遇真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见眼前的三弟妹哭泣颤抖的身子,让他莫名觉得揪心,差点让他呼吸不过来。
这种感觉像是上个月回府,他坐在马车掀帘远眺,看着皇觉寺的姻缘长阶渐行渐远,一颗心像是被巨石砸成两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