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抄手游廊,沿着曲径走到通幽处,就到了谢遇真的禅房。
禅房院子毗邻避风的假山,两面是紧闭的透明落地窗,没有一丝寒气飘进,屋内还置了烧银炭的暖炉。
小沙弥将膳食整齐地摆放在红木釉彩三友纹圆桌上,煎炸蒸煮、醪糟鲜汤、鸡鸭鱼牛肉皆有,热腾腾地冒出一片白气。
江羡接过谢遇真脱下的大氅,看了眼锦书,想说你家主子确定用膳还戴着毛茸茸的围脖吗?
却见世子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两人,谢遇真低眸看了眼裴矜辞抱着的竹节纹手炉,不说用膳,先问道:“还是很冷吗?”
裴矜辞垂着眸子摇了摇头,手掌将手炉抱得更紧,指尖甚至都要将竹节纹给扣出来了。
“那我再让人多添些银炭吧。”谢遇真淡声道。
再加炭火,她得热死。
“不用加炭火,我已经不冷了。”
裴矜辞边说边将手炉放到不远处的茶案上,毛茸茸的围脖也脱了下来。
她想着,既然都脱了,也不差多脱一件披风了,又将披风的锦带解开,脱下后习惯性地传给身旁之人。
谢遇真很自然地将披风接过,长腿迈步走向山水雕纹屏风,将披风挂在紫檀木的衣桁上。
裴矜辞心跳漏了半拍。
这样的动作前世经常发生,可这一世的他们,本不该有如此自然的动作。
自然到,他们仿佛是相处多年的夫妻。
谢遇真闲庭信步走回来,坐在红木嵌螺纹大理石扶手椅上,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
“坐下吃吧。”
裴矜辞坐下,执起木筷,夹起一小块胡萝卜放进嘴里,小心地嚼着。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像你和三弟用膳那样。”
谢遇真说出这话时,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你是我三弟妹,是谢家妇,我们便是一家人,不用太拘束。”
“嗯,多谢世子款待。”
裴矜辞睫毛微微下垂,回话的声音软绵绵的。
令谢遇真想起上月帮她挂经文时,她道谢时说的那句“多谢少傅大人”。
而今夜,她唤的是“世子”。
莫名令他感觉两人之间,有点像是一家人。
谢遇真用着膳,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她吃起饭来宁静优雅,捏着筷子的手白皙纤长,看起来很乖,并没有抗拒他,让他心头美滋滋的。
可当看到她手腕上晃动的琉璃铃铛手链时,他眸色沉了沉。
“这手链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让你费尽心思也要修复好。”
提及这串手链,裴矜辞那双漂亮的柳叶眉弯了弯,唇角的笑意很深。
“这是三郎亲手打造的,三郎的手可以领兵作战,也可以让我开心,亲手给我做手链。三郎是一个好将军,更是一个好夫君。”
谢遇真注视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双澄澈的眼眸,像是冰面消融时,最早融化成水的一汪清泉。
浓密纤长又很轻很薄的睫毛每颤动一下,都像有一根羽毛扫过心尖,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对面的人儿滔滔不绝,一个劲儿地说着三弟的好,带着满腔的热情。
在她眼里,似乎谢秉玄,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谢遇真认真听着,视线从她幸福笑容的脸上,缓缓落在自己这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他的手掌稍宽,线条流畅,因常年握笔执剑,带着薄薄的茧子。
她说三弟的手,可上阵杀敌,也可为她做手链。
而他这双手,他唯一想的是却是,杀过了太多太多的叛党,手上沾满了鲜血。
“你从未见过三弟杀人,但见过我杀人,所以才那么害怕我,是吗?”
谢遇真说这话时,唇角的弧度有些皲裂。
“一开始是,但表公子说世子是为了大邺的安定,才会杀那些叛党,我知道后就不害怕了。”
裴矜辞尽量用温柔的语调说出这番话,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也让自己不那么害怕眼前之人。
谢遇真看在眼底,扯了扯唇角,像是未料到沈赫卿会替自己说好话。
裴矜辞倒了一盏茶给谢遇真,看着他抿了几口,皲裂的薄唇变得水润,看起来多了几分血色,让她觉得他没有那么冷。
谢遇真又伸手拿起两只白玉酒盏,自行倒了两盏。
“为我先前的偏见,也为表公子此次春闱顺遂,我们默默干一杯。”
裴矜辞执起酒盏,看着小半杯的酒,微微仰首饮尽。
因为沾了酒,她脸上出现如胭脂水粉般的薄红,看起来越发娇软妩媚,惹人怜爱。
有那么一瞬间,让谢遇真看了失神。
若沈赫卿高中,自然会离开镇国公府,到时就不方便去纠缠三弟妹。
这样她就能安心替三弟守寡。
谢遇真把玩着手里的酒盏,视线再次落向她的手链上,注意到那两颗显眼的玉髓珠。
这是沈赫卿替她修复手链的证明。
三弟送她手链,沈赫卿替她修复手链,手链沾染了两个男人的气息,唯独没有他的。
案上暖黄的烛光映照着漂亮的玉髓珠,仿佛洒下一层琉璃的金边,与之前的琉璃珠完美相融。
沈赫卿对三弟妹,一直都这般贴心。
就当真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吗?
“表公子日后若是高中,可能会留京任职,也可能外放,你觉得他是留在京城好还是外放好?”
裴矜辞自小长在江南,嫁入京城后,作为内宅妇人,对中枢的官僚体系不太懂。
“表公子是京城人士,心怀天下苍生,我觉得他无论留在何处,都会是一个尽心尽责的好官。”
谢遇真听着这挑不出错的说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就像三郎那样,京城需要他,就留在京城,边关需要他,就前往边关。”
提及三弟,她脸上再次露出喜悦的笑容,带着女子的柔媚,就连嗓音都不自觉变得娇娇的。
像那日他折梅时,凑近梅花枝头,扑面而来的香味般,甜腻又让人爱不释手。
而这样的笑容,是因为三弟才发自内心所露,令他觉得这个三弟妹爱惨了三弟。
谢遇真不自觉地抬眸,透过透明的落地窗,看向院子里的梅树,花团锦簇,娇艳欲滴。
裴矜辞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听见他问:“你喜欢梅花吗?”
“不喜欢。”裴矜辞回答得很快。
前世就因为她无意间夸了钟大人爱梅如命,引发眼前这个男人强烈的嫉妒,害得钟大人背井离乡外放岭南。
谢遇真眉头拧成了细细的薄纹,梦中少女曾夸过梅花美,想来该是喜欢的。
“你不喜欢梅花,是因为我喜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