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民铁根的农事生活
第一卷:铁与骨的刻度
第 27章:大寒・竹斧上的忆(铁根讲爷爷的竹斧)
铁根六十五岁这年大寒,竹坞的雪下得没了边,绥江结的冰能走人。铁根坐在火塘边,手里摩挲着那把传了三代的竹斧——斧刃磨得发亮,竹柄被几代人的手汗浸成深褐色,柄尾刻着个模糊的“李”字,是爷爷年轻时凿的。
“这斧子,比你爷爷岁数都大。”铁根把竹斧递给铁蛋,铁蛋的手一沉,没想到看着不起眼的斧子这么压手。“你爷爷用它劈过竹,垦过荒,还跟地主家的人拼过命。”铁根往火塘里添了块竹根,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那年爷爷三十岁,地主想强占咱家那亩“传家田”,带着家丁来拆竹棚。爷爷就是攥着这把竹斧,站在竹棚门口,斧刃对着家丁:“要拆棚,先劈了我!”家丁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住了,爷爷趁机一斧子劈在旁边的竹桩上,“咔嚓”一声,碗口粗的竹桩断成两截,木屑溅了家丁一脸。“从那以后,地主再没敢来闹过。”铁根的声音带着股硬气,像竹斧劈在老竹上。
铁蛋摸着斧刃上的缺口,那是爷爷当年劈竹桩崩的。“后来呢?”他追问。铁根笑了,指了指窗外的竹林:“后来你爷爷就用它劈竹搭棚,垦荒种稻,斧子劈坏了就磨,竹柄磨秃了就换,愣是让咱家的田从三亩变成了五亩。他常说,‘斧子越磨越利,人越干越壮’。”
铁牛放学回来,看见竹斧,眼睛亮了:“爷爷,这斧子能砍树吗?”铁根把斧子收起来,放在灶边的竹架上——那是爷爷当年特意做的架子,说“斧子不能随便放,得让它看着田,看着家”。“这斧子不砍树,”铁根摸着铁牛的头,“它砍的是穷日子,砍的是欺负咱农人的恶气,砍出的是咱李家的根。”
夜里,铁蛋看见爹还在火塘边对着竹斧出神,竹斧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像爷爷的眼睛。铁蛋突然懂了,这把斧子不是物件,是念想,是骨气,是一代代农人攥在手里的劲——只要这股劲在,再冷的冬天也能熬过去,再硬的坎也能迈过去。
第 28章:谷雨・竹渠里的水(水渠通水仪式)
铁根七十岁这年谷雨,竹坞的雨下得温柔,像给土地挠痒痒。村头的水渠边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来了,手里拿着竹篮、竹勺,脸上带着笑——今天是水渠通水的日子,盼了一个月的绥江水,终于要流进竹坞的田了。
水渠是用竹片铺底、竹桩加固的,顺着山脚蜿蜒,像条绿色的绸带。铁根拄着竹杖,站在渠头,看着铁蛋和几个后生揭开挡水的竹闸。“爹,您说句话吧。”铁蛋扶着他,声音有点抖。铁根清了清嗓子,声音在雨里传开:“咱竹坞的人,祖祖辈辈靠天吃饭,天旱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稻子枯死。今天,咱不靠天了,靠自己的手,修出了这渠!”
他举起竹勺,舀了一勺刚流过来的绥江水,高高举起:“这水,是绥江的水,是咱竹坞人的汗水泡过的水!它流进田里,要长出好稻子;流进心里,要长出精气神!”说完,他把水倒进渠里,水花溅起来,像撒了把银珠子。
后生们合力拉起竹闸,绥江水“哗哗”地涌进渠里,带着泥沙的黄,却清亮得很。水顺着竹渠往前流,流过王家坡,绕过竹丛,一路欢唱着往田里奔。站在渠边的人都跟着水跑,孩子们跳进浅水区,踩着水笑,竹篮里的青团掉在水里也顾不上捡。
张大爷蹲在渠边,用手捧着水喝,眼里的泪混着雨水往下流:“我活了一辈子,做梦都想让绥江水浇咱的田,今天……今天总算见着了!”王婶用竹勺舀水往田里泼,嘴里念叨着:“水来了,稻子该长了,今年准是个好年成!”
铁根看着水流进自家的“传家田”,田埂上的草被水一浇,绿得发亮。他想起爷爷当年在田里凿井的样子,想起自己年轻时挑水抗旱的日子,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铁蛋递过来块青团,是春桃蒸的,甜得很。“爹,您看这水,比您当年挑的水多吧?”铁蛋笑着说。铁根点点头,竹杖往渠边的泥土里一插:“多,多得多。这水啊,流进田里,也流进了咱竹坞人的根里。”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照在渠水里,闪着金光。水渠里的水还在流,“哗哗”的响,像在唱一支新歌,一支属于竹坞人、属于土地、属于汗水的歌。
第 29章:夏至・竹荫里的课(铁根教铁牛认稻穗)
铁根七十五岁这年夏至,日头毒得能晒化竹席。铁根坐在田埂的竹荫下,看着十岁的铁牛在田里摸爬滚打,手里攥着根稻穗,像举着个宝贝。“爷爷,这稻穗上有多少粒谷子啊?”铁牛跑过来,鼻尖上沾着泥。
铁根接过稻穗,用手指捻着谷粒,一粒,两粒,三粒……数得慢悠悠的。“你爹像你这么大时,也爱数谷粒,”铁根笑着说,“他数错了,被我敲了手心。你数数看?”铁牛趴在竹席上,认真地数,数着数着就乱了,急得抓头发。
“稻穗有长有短,谷粒有多有少,”铁根把稻穗举到阳光下,谷粒闪着光,“但每一粒都得经春种、夏长、秋收,少一天太阳,少一滴雨,都长不饱满。就像你念书,少一天功,少一个字,都学不扎实。”他指着田里的稻子,“你看这稻子,秆要直,穗要沉,才能抗住风雨。做人也一样,腰杆要直,骨头要硬,才能立住脚。”
铁牛似懂非懂,却把稻穗攥得更紧了。他学着爷爷的样子,蹲在田埂上看稻子,看风吹过时,稻穗怎么弯腰,怎么挺直;看阳光照在稻叶上,怎么反光,怎么发热。铁根看着孙子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教他,在田埂上,在竹荫里,把土地的道理,一句句种进他心里。
春桃送来午饭,竹篮里是凉面和黄瓜,用井水镇过,凉丝丝的。铁牛吃得香,嘴里还念叨着:“爷爷,我明天还要来数谷粒,我肯定能数对!”铁根摸了摸他的头,谷粒的糙气还在指尖,像土地的温度。“好,”他说,“爷爷陪你数,数到你能认出哪株稻子长得最好,哪粒谷最饱实。”
日头偏西时,爷孙俩往家走,铁牛手里还攥着那根稻穗,说要夹在课本里当书签。铁根拄着竹杖,走得慢,却稳,田埂上的脚印,一个深,一个浅,像土地写的诗,写着传承,写着希望,写着农人与稻子的千年缘分。
第 30章:秋分・竹场上的秤(分粮给邻村)
铁根八十岁这年秋分,竹坞的晒谷场又堆成了金山。今年水渠起了大作用,稻子收得比往年多三成,连邻村的人都来看,眼里满是羡慕。铁根坐在竹秤旁,看着铁蛋和后生们把稻子装袋、过秤,竹秤的秤砣晃悠悠的,像在数着日子。
“爹,邻村的人来了,就在场外等着。”铁蛋走过来说,手里拿着个竹制的账本,上面记着各村受灾的情况。今年夏天,邻村遭了水灾,稻子淹了大半,来竹坞求助时,铁根拍着胸脯说:“咱有渠,收得多,分你们一担!”
铁根点点头,让铁蛋把秤砣往重了挪:“多给点,一担半。咱当年修渠,邻村也来帮过工,人情得还。”他看着场上的稻子,想起爷爷常说的“囤里有余粮,心里有底气,帮人也硬气”。那时候爷爷有半袋米,都要分一半给逃荒的人,说“都是种地的,谁没个难时候”。
邻村的人扛着稻子往回走,嘴里不停地道谢,竹袋在肩上晃,像晃着沉甸甸的情分。张大爷凑过来说:“铁根,你这是把咱家的陈年老理都捡起来了。”铁根笑了,竹秤的秤杆在手里掂了掂:“老理才是好理。你看这秤,秤的是稻子,量的是人心。多给点,人心就暖点;人心暖了,日子就稠点。”
铁牛在场上跟小伙伴玩“打谷”,用竹连枷敲着空稻穗,“啪嗒啪嗒”响,像在为这分粮的日子伴奏。铁根看着他,又看看场上的稻子,突然觉得,这秋分的秤,秤的不只是粮食,是农人的良心,是土地的馈赠,是一茬茬人传下来的情分——就像渠里的水,流出去,还会流回来,滋养着这片土地,也滋养着人心。
夕阳把晒谷场染成了金红色,竹秤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土地伸出的手,把温暖和希望,一点点分到每个需要的人手里。
第 31章:小雪・竹屋里的谱(铁根整理农事歌谣)
铁根八十五岁这年小雪,竹坞的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雪。铁根躺在竹床上,精神头不如从前了,却总爱让春桃把他扶到竹桌旁,手里拿着竹笔,在竹纸上写着什么——他在整理竹坞的农事歌谣,那些爷爷教他、他教铁蛋的老调子,怕日子久了,没人记得。
“春撒种,夏除草,秋打谷,冬藏粮……”铁根哼着调子,竹笔在纸上慢慢划,字歪歪扭扭的,却一笔一划很认真。春桃坐在旁边,给他研墨,墨是松烟做的,带着淡淡的香。“这调子,你年轻时在田里唱,能引来鸟呢。”春桃笑着说。铁根停下笔,眼里泛着光:“那时候唱着歌干活,不累。你听这词,都是咱农人的日子,一句一句从地里长出来的。”
铁蛋进来送炭火,看见竹纸上的歌谣,拿起一张念:“竹枝弯,稻穗沉,绥江水暖养咱人……爹,这都是您记下来的?”铁根点点头,咳嗽了两声:“记下来,给铁牛看,让他知道,咱农人不光会种地,还有自己的歌。这歌里有节气,有稻子,有咱的根。”
铁牛放学回来,趴在桌上看歌谣,指着其中一句问:“爷爷,‘霜打竹,雪压苗,开春还能窜新高’,这是说竹子和稻子吗?”铁根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也是说咱人。再难的日子,只要熬过去,开春就有新指望。”他让铁牛跟着他哼,爷孙俩的声音在竹屋里飘,像落在雪地里的种子,安静,却有力量。
整理完最后一页,铁根把竹纸装订起来,用红绳捆好,放在竹制的书箱里——那是他年轻时编的,装过爷爷的烟杆,装过铁蛋的课本,现在要装这些歌谣了。“等我走了,”铁根看着书箱说,“你们就把这歌谣教给村里的娃,让他们知道,咱竹坞的土地,会唱歌。”
窗外的雪终于落下来了,轻轻的,像歌谣的音符。竹屋里,炭火“噼啪”响,歌谣的调子在空气里荡,像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过去的爷爷,一头牵着未来的铁牛,把农人的日子,农人的魂,一代代,串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