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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时代共腾飞
琅翎宸
现实主义 类型2025-12-01 首发时间8.1万 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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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的生日
作者:琅翎宸本章字数:3733更新时间:2025-11-18 14:03:15

我的女儿,嘉檀:

等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已经不在了。

别哭,妈就是乏了,歇下了。

妈这辈子,就像咱青海地里的一块土坷垃,风里来雨里去,滚了一身的泥,硬邦邦的,瞧着结实,其实指头一捻就散架了。

现在,妈就是那捻碎的土,该回地里去了。

我这辈子,都在为一个答案打仗:生育,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外婆把我这块土坷垃从泥里刨出来,拿命供我读书,把我拉扯出人样。

她把我托出大山,告诉我:“读书能换命。”

我相信了,也换了。

我从青海走到北京,又从北京走到深圳,我真把自己的命给翻了个面儿。

我进了深圳最好的医院,穿上了白大褂,我推动无痛分娩,建立孕产妇自主决策档案。

我就想着,让像你这样的女娃,从要面临生育问题那天起,就能挺直腰板说“我要”或“我不要”,不用把自己的身子骨交到别人手里掂量。

我好像做到了,又好像做的还不够。

那块叫“女人就该忍”的石头,太重了……

嘉檀,记死妈的话:得多问,得多喊,得自个儿挑。你的身子,你的名,你的往后,都是你自己的。这是你外婆和我,两代人拿命给你凿出来的路,你一步都不能让。

妈已经给你把堡垒搭起来,只是没力气再继续陪你站岗了……

别为妈难过。你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产房的灯亮得晃眼,你的哭声盖过了一切。你父亲抱着你,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那一刻,妈觉得所有这些年的仗,都打赢了。

因为我知道,这世道是真心实意“欢迎”一个孩子来——无论男女。

爱你的妈妈李雪梅

——————————

欢迎。

李雪梅自己的命里,好像就缺这两个字。

1978年,李雪梅差不多是被“扔”到这世上的。

那是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就在离高考还剩个把月的时候,她妈马春兰刚查出怀了她。

“还当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嘞。”

“也是老祖宗保佑着喽。”

“春兰,你得感谢这个尕娃,当是他来得巧儿,我老李家早就把你门槛哈踏出去咧。”

(青海方言,翻译过来就是:你得感谢这个儿子,要不是他来得巧,我们已经把你扫地出门了)

公公李老汉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瞥了一眼马春兰。

就连一向不咋有情绪的父亲李德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顺便表达了对自己能力的肯定。

“还是脑干散,也是这个尕娃命砝码着。”

(青海方言,翻译过来就是:还是我能干,也是这个儿子命好。在青海话里,尕娃指的就是男孩。)

所有人都很高兴,既认定了这是一个孙子,也极有信心地认为能投胎到自家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阳光照耀的院子里,只有马春兰一个人在哭。

她知道,她考不了大学了。

1974年末,19岁的马春兰嫁给李德强,婚后近4年的时间,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那个时代的人把女性不能生育视为耻辱,就连女性自己也跳不出这个牢笼。

马春兰拼命干活,家里地里全都包揽,就是为了多表现一点儿,来弥补自己没有生娃的不足。

这也是李德强一直没跟她散了的原因。

方圆十里,找不到比马春兰更能干的女人了。

可马春兰自己心里也清楚,长久下去,自己还是会被撇下。

李德强越来越不爱搭理她了,公公也明里暗里拿话刺儿她。

她想考出去,因为那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

即便……

“尕姑娘考个大学有逑用哩?”

“家成哈多少年了,心还收不住?”

“你就是心思太野,才生不哈娃!”

(后续为了方便阅读,尽可能都使用普通话)

可是,既然国家政策都没说不能考,她就有资格考!

不管怎么说……

她是读过书的!

然而,偏偏此时,孩子来了……

“是个男孩,就叫李自强。”

“是个女孩,就叫李雪梅吧。”

或许是因为处于孕期,晚上的时候马春兰怎么都睡不着,细细琢磨着。

后来,直到临产前一天,马春兰还在生产队的地里挣工分。

肚子一阵绞痛,人就倒在了田埂上。

社员们用板车把她拉了回来。

老家的屋头,冬天不透风,夏天晒不进光。

马春兰就是在屋头的土炕上生下了李雪梅。

临时找来接生的毛产婆手艺潮得很,剪子在裤腿上蹭两下就敢剪脐带。

一剪子下去,想不感染都不可能。

李雪梅开始发高烧,哭声也跟个小猫似的,细细弱弱。

马春兰陪她一起熬着,娘俩差点儿都没能挺过去。

然而……

“什么?是个丫头!”

父亲李德强原本在外面急得来回走,一听“生了个丫头”,脚底下就跟钉了钉子一样,不动了。

爷爷李老汉更是烟也不抽了,直接往地上“呸”了一口黏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天杀的赔钱货,又是个吃闲饭的!”

整个李家,除了鬼门关爬回来的马春兰,没人拿正眼瞧幼小的李雪梅。

马春兰不敢麻烦别人,拖着生产之后孱弱的身体,每隔两个小时就又是喂奶,又是降温,才堪堪将李雪梅养活过来。

就这,爷爷李老汉还在屋头外骂她娇气。

“德强他妈当初生完德强,第二天就下地给全家做饭了!”

“读了几天书,身子骨倒金贵起来了!”

作为丈夫、还刚做了父亲的李德强,就闷着头蹲在墙角,屁都不放一个。

他爹说啥,他都听着。

刚出生的李雪梅,瘦瘦小小,才四斤重。

马春兰为了照顾她,天天眼睛熬得通红。

可李老汉已经等不及了,天天指着她鼻子骂。

“既然能生,就再生一个!”

“老子还不信了,咱家可是有男娃命的!”

“养这么个玩意儿有啥用?浪费家里粮食!”

反观李德强,除了躲,就是劝马春兰。

“爸也是为了家里好,你就忍忍。”

马春兰没得力气吵,也没得力气闹。

她只是抱着怀里的女儿,一声一声地叫她的名字。

她给女儿取名“雪梅”,就是盼着她能像冬天的梅花,再冷再硬的世道,也能开出花来。

李雪梅就是在这样的骂声和期盼里,活了下来。

一转眼就到了1982年。

四岁的李雪梅,成天在院坝上玩泥巴。

她妈教她认字,她就在地上拿个小石头划拉,嘴里念着“天、地、人”。

直到,“嘭”的一声。

院门被人猛地推开。

几个带着袖章的计生人员走了进来,个个板着脸,神色严肃得像要上战场。

“马春兰!”

领头的刘干事嗓门又粗又硬。

马春兰正在缝补李雪梅的烂布鞋,听到喊声,针一哆嗦扎了手。

她赶紧放下东西,迎了出去。

“刘干事,啥风把你吹来了?”

“落实政策,计划生育,都去卫生所上环。”

刘干事说话跟放枪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上环”是啥?李雪梅不懂。

她只看见她妈的脸,一下子就没血色了,白得像墙皮。

爷爷李老汉叼着旱烟杆,从屋里慢悠悠地晃出来,眯着眼,像一尊泥菩萨,也不吭气。

李德强跟在后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个劲儿地搓。

“刘干事,我家这个身子弱,怕是……”

“少跟我们这儿扯臊!”

刘干事眼睛一瞪,显然已经见多了这种情况。

“全公社就你家特殊?这种大事,你还想讲条件?赶紧走!”

其中一个年轻点儿的干部瞅了马春兰半天,像是突然反应过来。

“哎,你前几年不还是赤脚医生嘛?”

“你懂医,更该起到带头作用!”

马春兰愣了下。

像是都已经忘了这回事儿。

她当赤脚医生的那几年,是她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

嫁到李家,公公嫌她抛头露面,不让她干了。

现在这身份倒成了催她上手术台的理由。

马春兰走到李雪梅跟前,蹲下,摸摸女儿的头。

“雪梅,在家待着,妈出去一下就回来。”

李雪梅心里发慌,她看着妈被那几个人半推半搡地带走了。

她觉得不对劲,拔腿就跟了上去。

她人小腿短,只能在后面吃土,一边跑一边咳。

公社卫生所就在村口,那股子消毒水味儿,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李雪梅跑过去的时候,门已经关了。

她急得团团转,最后看见墙根有半块砖头,废了吃奶的劲儿挪过来,站在上面,踮着脚扒住了窗台。

她双手死死地抠着窗框,指甲缝里全是泥。

屋里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晕。

她看见了她妈。

马春兰就那么躺在一张铁床上,被几个陌生女人按着她的胳膊和腿。

后面的场景,李雪梅记不清了。

一个是因为年纪小,一个是因为被吓哭了。

哭声惊动了里面的人,她被半拖半抱地赶走了。

她一个小奶娃,没什么挣扎的力气。

屋里的马春兰疼得惨叫。

屋外的李雪梅也跟着哭嚎。

过了好久,门开了。

马春兰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扶着门框,脸色白得像纸,走路一瘸一拐,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

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李雪梅。

李雪梅也望向她,红着眼睛。

周围的人早就散了。

马春兰想去抱她,可刚一弯腰,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扶着墙,慢慢蹲了下,这才把女儿搂进怀里。

那怀抱,抖得厉害。

“我的尕丫头,你咋来了……”

李雪梅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回家的路,像走了一个世纪。

马春兰走几步就要歇一下,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滚。

一进院子,李老汉就跟炮仗一样炸了。

他手里的烟杆子哆嗦着,指着马春兰的鼻子就骂。

“你个丧门星!你还真去了!”

“你死了都没脸去见李家的祖宗!”

“我李家的香火,就是让你给断了!”

李德强站在一边,脸涨得通红,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

他看着痛苦的媳妇和暴跳如雷的爹,嘴巴张了几下,最后憋出一句。

“爸,你别骂了。”

“我骂她?我没拿棍子抽她都是好的!”

李老汉的唾沫星子喷了李德强一脸。

“你个没出息的孬种!眼睁睁看着自家绝后,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德强彻底蔫了,脑袋垂得比谁都低。

李雪梅躲在妈妈身后,死死抓着妈妈的衣角。

她看着爷爷凶神恶煞的脸,又看看爸爸那副窝囊样子,小拳头捏得死紧。

那天晚上,马春兰烧得说胡话。

李雪梅就守在炕边,拿个小布手绢给她擦汗。

外屋,爷爷的骂声一直没停。

半夜,终于清净了。

马春兰的烧也退了些。

李雪梅被妈妈搂进被窝。

被窝里有妈妈的味道,暖暖的。

“雪梅。”

“嗯。”

马春兰忽然笑了,她在女儿耳边悄悄说。

“从今往后,妈就只有你了,你就是妈的命根子。”

小小的李雪梅笑着,往妈妈身边又蹭了蹭。

马春兰顿了顿,接着说了一句令李雪梅不可思议的话。

“妈今天是真的高兴。”

“身子疼,但心里爽快。”

马雪兰的声音里,有疼,但也有解脱。

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狠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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