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别让那小畜生跑了!把书给我追回来!”
“今天必须斩草除根!”
李雪梅赤着脚,在满是碎石的土路上狂奔。
脚底板被扎破了,血印子一步一个。
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但她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求救!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可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
她没敢去隔壁,赵婶是个寡妇,要是卷进这事里,估计也会被李老汉那个无赖缠上。
她直接跑向了村委会。
那是村里唯一有国旗、有国法的地方。
“支书伯伯!救命啊!”
李雪梅拍着村委会的大铁门,哭声在寂静的村里传出老远,惊起了无数狗叫。
“杀人了!我爷要杀人了!”
老支书披着军大衣,提着手电筒急匆匆地跑出来。
大门一开,一道光柱照在李雪梅身上。
这孩子只穿了一件单衣,冻得浑身发紫,手里死死抱着个油布包,脚底下全是血。
“雪梅?咋了这是?你家遭贼了?”
“我爷……我爷他打我妈!说这是妖书!”李雪梅举起那本《赤脚医生手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支书伯伯,求求你,救救我妈吧!”
老支书一听,眉头瞬间皱成了川字。
李老汉家那点破事,他早有耳闻,但没想到闹得这么大。
“这是要反了天了!”老支书一挥手,叫醒了值班室里的两个民兵。
“带上家伙!跟我走!”
当老支书带着民兵赶到李家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院子中央,点起了一堆火。
李老汉正举着一根还在燃烧的柴火棒,站在那堆火前。
马春兰被一根粗麻绳捆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
她头发乱糟糟的,嘴角流着血,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
李德强蹲在旁边的磨盘下,抱着头痛哭。
“妖孽!既然那小畜生跑了,我就先烧了你身上的邪气!”
李老汉拿着火把,眼瞅着就要往马春兰身上戳。
“住手!”
一声暴喝传来。
老支书带着民兵冲了进来。
几只强光手电筒瞬间照在李老汉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李老汉!你这是干啥!疯球了?”
老支书几步上前,一把夺过李老汉手里的火把,扔在地上,用土盖灭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敢私设公堂?还要烧人?你是想吃枪子儿吗?”
李老汉被这阵势吓了一跳,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看到周围这么多人,为了面子,他还是梗着脖子狡辩。
“支书,你别管!这是我家务事!”
“这婆娘搞封建迷信!大半夜扎小人诅咒我!我这是在破除迷信!是为了咱们村好!”
他倒打一耙,把屎盆子往马春兰头上扣。
“你胡说!”
李雪梅从支书身后钻出来。
她虽然小,虽然还在发抖,但她的声音异常洪亮。
她举起那本《赤脚医生手册》和那包银针,展示给所有人看。
“这不是迷信!这是医术!这是科学!”
“书上写的清清楚楚!这是人体穴位图!”
她打开书,指着上面的人体图。
“我妈是在教我治病救人!各位叔叔婶婶,你们都看看!”
“当年王二牛家的婶子难产,是谁救的?孙爷爷的老寒腿,是谁治的?如果是迷信,能救活人吗?”
“如果是迷信,为什么这本书上印着‘为人民服务’?”
她把封面上那五个红字,举到了李老汉的鼻子底下。
这一招太狠了。
在这个年代,谁敢说印着这五个字的书是“妖书”?
围观的村民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是啊,春兰那手针灸确实神,我也找她治过头疼。”
“这李老汉是不是老糊涂了?”
“造孽啊,把自家媳妇打成这样,还说是妖精。”
老支书拿过那本书,翻了翻,脸色越来越沉。
“李老汉,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老支书把书拍在李老汉胸口。
“这是国家卫生部发的正规医学教材!是赤脚医生的宝贝!你管这叫妖书?我看你脑子里才有妖!你才是封建迷信的残余毒瘤!”
“还有这针。”老支书指着银针,“这是治病救人的工具!你愚昧!无知!还打人!还想纵火!”
“信不信我现在就让民兵把你抓起来,送到村派出所去,让你去蹲几天大牢,好好醒醒脑子!”
“蹲大牢”三个字,彻底把李老汉吓软了,他的腿肚子开始转筋。
“我……我这不是不懂吗……我不识字啊……”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装出可怜兮兮的老实样,“支书,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
他再也不敢看马春兰一眼,灰溜溜地缩到了墙角。
老支书让人给马春兰松了绑。
马春兰滑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疼。
她只是慢慢抬起头,那双肿胀的眼睛越过人群,死死地盯着蹲在磨盘下的李德强。
那个打她、把她捆在树上的男人。
夫妻情分,早就断绝了。
所以,她不可能有所顾忌。
“他们打我,他们就该蹲大牢!”
马春兰指着李老汉和李德强开口,态度强硬。
这种事情,马春兰是苦主,再加上又是一家人,若是马春兰自己不追究,那必然其他人都不会说什么,可现在马春兰坚持要追究,那就得丁是丁、卯是卯地讲理讲法了。
李德强不可置信地看着马春兰。
李老汉更是下意识举起烟杆。
“反了你了!”
可还不等二人做什么,民兵就先一步挡在了马春兰面前。
这么多人看着,李老汉最终还是没敢动手。
“支书,我想清楚了。”
“他们打人,他们就该付出代价!”
“国家说了,要讲法!”
马春兰字字清晰。
这几年,国家对妇女的保护她都看得到,周围也有不少人受惠。
她不想再退了,也不想再被李老汉所谓的“家法”压着。
家法再大,能大过国法去?
时代不一样了!她有保护自己生命的权力!
村支书思考片刻,也觉得这件事太过分了。
折腾这些时间,妇联的同志也过来了。待问清楚什么状况,又明确了马春兰的诉求之后,她们也都站在马春兰这边。
“这事儿不能这么轻飘飘地算了!”
“自己愚昧无知,还把人打成这样,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李德强和李老汉眼瞅着要被带走,二人此刻才是真的怕了。
“春兰,你说句话啊!”
“我是你公爹,他是你男人,要是我俩真的坐牢,你跟春梅不也跟着丢人嘛!”
李老汉现在完全没了之前的威风。
李德强也小声开口:“都是一家人,就算你委屈,道个歉也可以了。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马春兰看都不看他。
在一起这么多年,马春兰原以为李德强只是怯懦,今天她才知道李德强居然还敢打人。
道歉?他们的道歉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打了人还想道个歉就了事?怎么可能!
“他们必须蹲大牢!”
马春兰吼出这一句,带着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对!蹲大牢!”
“不能让这种恶劣风气在咱们村子蔓延,必须严惩!”
“国家是保护咱们妇女同志的!国家不会纵容这种恶行和暴行!”
周围的声援越来越多。
李老汉和李德强最终还是都被带走了。
妇联和村支书都跟马春兰说,在李德强和李老汉蹲大牢这段时间,如果她跟李雪梅母女俩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马春兰点了点头。
实际上,马春兰还真想不到这俩男人在家有什么用?如今俩人去蹲大牢,她也不觉得自己跟李雪梅的生活会因此遇到什么困难。
反而大概率会少很多麻烦。
这场闹剧随着李德强和李老汉被带走而收场。
书保住了,人也保住了。
等李德强和李老汉再出来,已经是15天后。
这15天里,两个人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还有轮番的思想教训,让他们写认错书,并大声朗读。
李老汉和李德强好几次都差点儿哭出来。
对于他们而言,这不仅是肉体上的折磨,而且是精神上的折磨。
15天后,父子俩虽然被放出来了,但在村里也是丢尽了脸。
尤其是李老汉,走在路上,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议论他是个虐待儿媳、搞封建迷信的老古董。
又过了半个月,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大早,李老汉就提着个竹篮子,里面装满了黄纸、冥币,还有那把平时用来铲灰的小铁铲。他没叫任何人,阴沉着脸,独自一人往后山走去。
李雪梅那天正好没去上学,学校放了农忙假。她背着那个装着书和草药的背篓,准备去狼嚎沟帮忙。
路过李家祖坟那片树林时,一阵随风飘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嚎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那声音凄厉、沙哑,不像是在祭奠,倒像是在诅咒。
李雪梅心里“咯噔”一下。
她听得出,那是爷爷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她并没有走开,而是猫着腰,钻进了坟地边那片茂密的林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