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月柔姑娘落水了!”
“快来救人啊,二小姐被大小姐推下水了。”
几个下人跑过来,接着两个佣人将容月柔拉了上来。
哼,脚踩到水里就是落水了,容颜勾唇冷笑,水眸深处掠过寒芒。
十年了,还是换汤不换药,一回来就送她“见面礼”。
那两个侍女走上来,一左一右扭住她,“大小姐,你为什么把我家姑娘推下去?”
容颜拼命摆手:“她自己跳下去,她自己跳下去的!”
一个丫鬟道:“走,带她去见侯爷!”
被佣人拉上来的容月柔轻蔑地看着容颜的背影,“哼,容颜,安远侯府永远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时隔十年,容颜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今年三十有八,胖了一点,手执长剑正在擦拭,黄氏静候一旁。
容颜鼻子泛酸。
小时候父亲极为疼她,对阿娘也是一心一意,跟他一起的同僚哪个不养几个妾室,父亲没有。
——他偷偷养了外室,副将的妹妹,生了一对儿女,容月柔比她小一岁,儿子跟渊弟一般大。
他镇守南疆的时候,将黄氏偷偷带在身边,跟阿娘和外公瞒得死死的。
外公家出事没多久,父亲就带着黄氏和一双儿女进了容府,没多久抬黄氏为平妻,没了娘家依仗的阿娘被百般欺辱,父亲从此都宿在黄淑玉那边,一个月来不了玉棠苑几回,她被送走前,黄氏又怀了身孕。
容颜雀跃着喊了一声“阿爹”,心底不可自抑地生出丝孺慕之情。
安远侯抬了抬眼,看她像在看陌生的远亲。
不,比陌生更淡,带着审视物件般的漠然,看到她脸上的疤时,他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侯爷,大小姐刚刚把二小姐推到池子里,柔姑娘本来身子就弱,这么冷的天,只怕又要大病一场。”
容颜也不辩解,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到底还是有期盼的。
“柔儿救上来了吗?”安远侯将长剑放到剑托上,走了过来。
“回侯爷,救上来了,幸好有仆人在池边路过。”
“阿爹……”容颜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安远侯:“放开她。”
那两个丫鬟立即松开了容颜。
安远侯定定地看着她,淡漠问道:“你为什么推妹妹入水?”
“我……我没有推她,她自己脚踩下去的。”
下一秒,“啪”的一声,巴掌重重甩在容颜脸上。
容颜捂着火辣辣烧痛的脸,惊恐地回望安远侯,见他厌恶地盯着自己,心里那丝期待彻底死了。
师父说得对,这个父亲不要她了。
他们接她回来不过是因为她还有一点价值。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死性不改,十年清修都没有让你变好一点!”
容颜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黄氏在一旁柔声道:“侯爷,别生气,颜儿如今是糊涂了,她还要嫁去楚府呢,脸万万不能伤着。”
安远侯:“当年因你四柱全阴刑克双亲,送你去翠云庵清修,如今年纪到了该成婚,踏进楚家你以后就是楚家人了。”
容颜攥紧袖角。
生下来没有刑克双亲,外公出事就刑克双亲了?
外公军功赫赫,有从龙之功,被先皇封为定国公,官至左都督,封荣禄大夫,官居一品。
爷爷是外公的属将,有同乡之谊,在外公一路提携下官至京畿府尹,后来父亲求娶母亲,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打动了外公,将最宠爱的女儿许配与他,十里红妆将女儿送与容府。
父亲22岁那年,南疆发生叛乱,外公力荐父亲出任镇南将军平叛,顺利剿灭叛军被封安远侯,一时风光无两。
大昭三年即十一年前,三皇叔卷入前太子案,全家一百余口尽数被斩杀,与三皇叔有过私交的大舅一夜之间获罪,被斩杀于午门。
新皇诏令外公全家流放黔州,二舅、三舅在流放途中遭强盗刺死,外公、四舅和其他家眷从此杳无音讯。
黄氏恨声道:“要不是她母女俩,皇帝怎会解你镇南大将军的职?婆婆被她克死,公公身子久也不见好,如今孩子们都到了该婚配、入仕的年纪,安远侯府必须往上走才行,我兄长……”
安远侯不耐烦地打断她,“给她拾掇拾掇,等楚府花轿过来,就把她抬过去。”
容颜悄悄红了眼眶。
阿爹以前说,阿娘是最好的妻子,颜儿是容家最金贵的明珠,他将阿娘逼死了,十年没见,他多问一句都没有,因为一句诬告不鉴真假直接甩她一巴掌。
廊下的风卷着落叶扫过门槛。
容颜心冷,只怕阿弟也被磋磨得不成样子了。
她笑嘻嘻问道,“阿爹,我娘呢?”
“殁了!”
容颜心里剧痛,滚到地上哭闹起来:“我要阿娘,阿娘要是死了,我也要见阿娘的尸骨!”
突然,李嬷嬷快步走进来,“侯爷,夫人,楚府的迎亲花轿到了,催我们送人过去。”
安远侯背过身去:“夫人,你看着办吧,出去别辱了安远侯府的脸面,凡事以侯府前途为重。”
待那病秧子死了,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黄氏垂眸看着容颜,对李嬷嬷道:“带她去梳妆!”
丫鬟婆子上来扭她,容颜挥手将她们甩开,“阿爹,我娘在哪?”
安远侯没理她,抬脚走出书房。
黄氏走到容颜面前,柔声道:“颜儿,你要乖乖的,一会红轿接你去见阿娘,记住,你是容府嫡出的大小姐,一直在清河养病,嫁给楚公子后,愿意为楚公子守节,生死追随楚公子。”
“真的?”
见黄氏点头,容颜喜滋滋道:“那快点,我要嫁过去!”
容月柔看着她走后,抬腿迈进门槛,冲黄氏撒娇:“阿娘……”
黄氏温柔地看着她,“月柔,城里这些公子你到底看上谁了?过完年你就十六了,也该许人了。”
容月柔捻着衣角,脸上飞起红云,“阿娘,你不是知道我心思的吗?”
黄氏:“你看上谁不好,看上那个!那家的门哪有那么好进的!依我看,严世子就挺好,你父亲也满意。”
容月柔撅着嘴,“女儿难得有喜欢的,严世子跟他比,指甲盖都比不上!要是那楚砚礼没病,倒还算可以。”
“你呀!”黄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满脸宠溺,“我女儿当然配最好的,过几日成王府有宴,我带你去。”
“阿娘,怎么说她也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女,她回来会不会影响到我?”
黄氏冷笑:“她又丑又傻能入谁家眼!那楚砚礼已是半个死人,她那命格是要锁死楚砚礼一辈子的,放心,她就是一辈子守寡的命!”
容月柔娇笑着,眼里都是得意。
*
花轿走得很急。
容颜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从挎包里拿出布袋缠在腰间,将包里的兽皮软鞭、虎头锁、桃木剑、瓶瓶罐罐放进去,大红喜服一遮,倒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做完这些,容颜撩开布帘向外看去。
暮色初沉。
临都城和十年前倒没多大变化,因为是大昭的京城,入城要严查路引,有禁军、京军和城门守卫部队防卫,城外的流民、乞丐难进来,俨然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
风声猎猎,行人步履匆匆。
目光扫到街边的牌匾时,容颜目光顿住。
玉容堂,阿娘以前常去的地方。
突然,马蹄“得得”的声音传来,混合着金属碰撞声。
李嬷嬷挥了一下帕子,语声急促:“快让快让!英王府的马车,莫要冲撞!”
轿夫抬着花桥靠向路边。
英王府,长公主嫁的那个萧府?
容颜将布帘撩开一点,打斜看过去。
金漆的凤鸟车标率先进入眼帘,黑漆车厢描金纹,垂着墨色纱帘,四匹高头大马拉拽,车轮碾过石路,透着威压。
马车前后各跟着几个骑着马的侍从。
路边行人纷纷避到路边,一个个站着不动了。
外公以前喜欢跟她说世家门阀的事,老皇帝最宠爱的长公主嫁给了功勋世家外姓王英王世子,容颜也听信众说过,如今的英王府小郡主刚刚及笄,是皇帝钦点的太子妃,明秋入主东宫。
马车经过花轿时,一阵风刮来,掀起马车上的窗帘,露出一个清隽侧脸,那人侧头看过来。
容颜闪避不及,双眸撞进一双淬了寒冰的眸子,干脆直愣愣地盯着那人。
——长得真好看!
暗纹锦袍,墨发用金冠束起,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刻,高挺鼻梁下,唇色偏淡,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滞涩。
他眸光森冷直刺向她,眼里闪过幽芒。
突然,有人大喊:“有刺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