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添油加醋地将容颜在楚侍郎府的事说了,容老太爷气得手在榻几上一拍,“把她给我带来!”
门口,黄氏的丫鬟应声而去。
很快,容颜被李嬷嬷带了过来。
她的目光在院里大大小小的孩子身上掠过,对上容月柔满是讥讽的目光,扫了好几圈,失望地撤回目光。
阿弟不在里面。
她离开容府的时候,子渊已经五岁,脸上轮廓已出来,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像他。
至于二弟子安,他当时才一岁,容颜想不出来他的样子。
大昭朝规定爵位能世袭三代,有嫡从嫡,无嫡从长,作为嫡长子的子渊三岁时就被请封为世子,是安远侯府袭爵的不二人选……
容颜凝了凝心神,迈进堂屋的门槛,面无表情地看向上首的容老太爷。
吃斋念佛,佛珠不离手,脸上总挂着丝悲天悯人。
十年不见,人老成这样了?已然有了将死之相,看来活不了多久了。
容颜心有些冷。
莫说爷爷和外公有袍泽之情、同营之契,外公对爷爷还有提携之恩,且母亲十里红妆下嫁进容府,替容家诞下两儿一女,兢兢业业操持容府内务,跟父亲颠沛流离于军营和京城之间,因为外公家获罪,这老家伙便变脸。
阖府上下都是不仁不义,忘恩负义的宵小之徒!
此际,天光已大亮。
容老太爷眯起老花的眼睛看向堂屋中央的小女娘,着红嫁衣,裙摆上满是灰尘,身段倒是好的,可这脸……
这样的姿色怎配得好郎君?痴痴傻傻的,只会给容府蒙羞。
她还见人就克。
道长说四柱全阴命格克长辈,克父母,克夫君,克儿女,宅不利,家不宁,容家就是生了容颜这么个扫把星,才走下坡路的。
容老太爷沉声道:“蠢货,去别人家冲喜,言语无状,给我打!”
黄氏给自己的丫鬟使了个颜色,那丫鬟当即甩了容颜两耳光。
沉浸自己思绪里的容颜,猝不及防挨了两巴掌,骂了一句粗话,抄起那丫鬟往墙角一摔,砸在墙上,走过去补了两脚。
敢打她?
打就完了!
“你这条狗,这个打我那个也打我,当我是死人啊?踩死你,踩死你!”
那丫鬟瘫在地上惨叫,后面几个丫鬟连忙将容颜抱住。
容老太爷气得站起来,“你,你这个灾星,好好的一桩婚事被你搅了,还打不得了?”
容颜气呼呼地看着他,“你算我什么人?敢叫人打我!告诉你们我脾气不太好。”
“你不认得我了?”容老太爷太阳穴突突地跳,沉着脸问。
容颜直剌剌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你跟我爷爷有点像,不过你看起来不大好。”
“哪里不好?”
快死了!
容颜咳嗽几声,对着上座的容老太爷开口:“脸色不好,又白又灰,看起来活不了多久了。”
屋里的空气瞬间像被冻住了。
黄氏厉声喝道:“别胡说,你要咒你爷爷死么?”
容老太爷听容颜直言自己快死了,气得胡子都抖起来了,“你,你这丫头,竟然咒我死,我是你爷爷!”
妄言别人生死是忌讳,这个孙女当真是傻得不能再傻。
容颜怒道:“瞎说,你不是我爷爷,我爷爷以前对我很好,见面就给我东西吃。”她指着容老太爷,“才不是你这个一见面就要打我的!”
这个爷爷以前对阿娘和他们姐弟三个好,无非是因为外公身居高位。
外公家一出事,阿娘失了娘家的依仗,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将藏得密不透风的外室扶正,抬为平妻,这个爷爷同意了。
父子俩的心都是黑的。
容老太爷气得咳个不停,丫鬟连忙端上茶喂他喝了一口,帮他顺着后背。
过了好一会,容老太爷平喘了,“黄氏,正卿午后还值,你让他安排人送回翠云庵,养在家里晦气,免得她妨了容府的运势。”
听容老太爷这么说,黄氏面上闪过喜色,“儿媳听公公的。”
容颜径直走到容老太爷面前,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榻上,神情懵懂,“你真是我爷爷?”
容颜这一坐,完全不合礼仪、规矩。
容老太爷更气了,对黄氏说:“让人把她拉走!”
李嬷嬷上前来拽容颜。
容颜一屁股滑坐在地上,双脚到处乱蹬,哭道:“你要真是我爷爷就把娘亲和弟弟还我,你要是不还,我就找我相公,让他帮我找娘亲!”
容老太爷和黄氏都愣住了。
名门大族最看重声誉,容颜要是在外面一闹,容府那些家底事都传出去了,名声就不好了。
“老太爷,夫人,我跟姑娘说楚家退婚了,姑娘不信,非说自己已经嫁了,还说要回楚府。”
容颜咂咂嘴:“相公家的鸡、鸭做得特别好吃。”
容老太爷只觉头突突地痛,眼前有些发黑,“黄氏,府里还有空房吗?”
“父亲,偏院还有一个小院,久未有人居住,稍显简陋。”
容老太爷皱眉,那地方府里下人都不敢去住。
黄氏脸上显出一丝轻怨,“府里人多屋少,住得紧巴巴的,二叔将清芜苑占了,我们这边十三口人挤在听竹苑和芳漪苑,哥儿姐儿渐渐大了,现在还两三个挤在一处住,澄哥儿和靖哥儿挤在西厢房里。”
她叹口气道:“澄哥儿明年就秋闱了,过两年该娶亲,到时要把整个芳漪苑给他……公公,二叔也该单独开府了!”
容老太爷眉头皱得更紧了,冲她摆摆手道:“你安排吧,正卿回来,叫他来我见我。”
说罢,他颤巍巍起身,进了西侧寝房。
容颜心里揪得紧。
来的路上她看过了,容老太爷和他的妾室住在听竹苑正房,父亲和黄氏住东厢房,两房妾室、子女住在芳漪苑。
子渊是嫡长子,按规制是该袭爵的,按理应该住西厢房,他也快到入仕娶亲的年纪了,这公媳俩片言没提他。
这十年,父亲又纳了两房妾,又生了好几个孩子。
难怪院里种了那么多石榴树,他想多子多福啊!
可父亲求娶母亲的时候,明明跟外公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
黄氏看了容颜半晌,心下犹疑,摸不准容颜是真傻还是假傻。
“李嬷嬷,先把姑娘安排在偏院里,把那丫鬟放了。”
黄氏瞥了眼地上的容颜,加重语气,“照顾好姑娘,天寒地冻,别冻着她!”
“老奴明白。”
容颜随李嬷嬷七弯八拐走过几进院落,穿过后花园,到了西南角,那里面对面排着两排低矮楼房。
倒是个好地方,偏僻安静,也方便“出入”,正合容颜心意。
李嬷嬷开锁,推开门,潮湿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个对间的屋子,均是大通间里面隔了个小间,到处都是蛛网,满室找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小间里摆着张旧木床,床架上漆皮翘得厉害,铺着的褥子又薄又硬,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大通间里一溜床板,支着张四方桌,桌腿歪了一只,底下垫着块石头勉强稳住,连把配套的椅子都没有,还有几个破桶烂盆。
印象中,这是以前杂役住的地方。
“姑娘,你就住这里,我去给你拿被子过来。”
容颜笑得眉眼弯弯:“哈哈,比我在翠云庵住的屋子好多了,四面都有墙,就是这床和桌子不结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