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颜擦了擦眼泪,抬眼看着云娘子,仿若看见了阿娘,眼泪冲破眼眶又流了下来。
“云姨,我是糯糯啊!”
云娘子身形一晃,猛地跌坐在椅子上。
“糯糯,你竟然是糯糯!”云娘子盯着她脸上的疤痕,竟失声哭了出来,“糯糯,过来,让云姨看看。”
容颜走过去,蹲下身去,双手趴在云娘子膝盖上,仰头看着她。
云娘子端详着她的脸,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摸了摸,那么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竟毁容了,要是没毁容,长成后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她扒开容颜后脖颈衣领,便见到一颗黑色的圆痣,是糯糯没错。
“糯糯啊,你十年不见,云姨想了你十年,你娘也找了你五年,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容颜的心蓦地一沉,阿娘找她?
她一直在翠云庵等着阿娘,为什么找不到她?为什么说五年?
难道……
“我娘怎么啦?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娘子起身,牵着容颜去了里间,交代冬梅在外面守着。
“你走后,你娘病了一个冬天,第二年春天才好一点便去找你,你父亲骗她说你在五十里外的青云庵,你娘带人去找了几个来回都没找见……”
云娘子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后来,你外公从黔州送来消息,你外祖母走了,你几个舅父的孩子在路上夭折了几个,你母亲便患上心疾,五年前,你父亲竟……”
容颜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云娘子轻叹道:“我这一生见过的人、事不少,自知男人无情起来堪比毒蛇,可真没见过你父亲这样的。”
容颜唇线抿得直直的,泪眼婆娑地看着云娘子。
“你父亲收到一封信,信是男人写给你母亲的,深情款款具了名,信里说你二弟是他和你阿娘的孩子。”
容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攥紧双拳恨恨地盯着地面,似要将地面盯出个洞来。
阿娘生于将门,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外公对她疼爱有加,舍不得让她练武,便按贵女的规矩教养着,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打小便看圣贤书,把礼义廉耻刻进了骨子了。
阿娘对父亲死也不会有二心。
当年京中那么多青年才俊,论家世、才情哪个不比容正卿强,可阿娘偏就看上了容正卿那张脸,被他花言巧语所骗。
毁人名节,最最恶毒!
这么拙劣的诬陷,容正卿居然会当真!
云娘子拉过容颜的手,轻抚着她手背,“京中传出你娘养外男的流言,你娘悲愤交加,最后一次来见我时,她身体已经大不好了,她为了出来见我一面,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爬出来的,身上都是泥土,手上全是血,那时你父亲已经给她禁足了。”
“云姨。”容颜猛地抱住云娘子,将头埋进她怀里恸哭起来。
娘就是这么被人害死的,容家人……她跟容家人此仇不共戴天。
有一个,算一个!
守在外面的冬梅也失声哭了起来,她善良可亲的小姐,金枝玉叶长大的小姐竟然被人害成这样。
容颜哭道:“我娘的丫鬟呢,她们可都是外公精心给她挑选的。”
云娘子长叹一口气,“你离开后没多久,你娘有两个丫鬟被那黄氏逼死了,还有两个发卖了,你娘怕她祸害另外几个丫鬟,便还她们自由身了。”
容颜心里大恸。
容正卿骗了阿娘,她不在青云庵,在五百里外的翠云庵啊!
“后来,传出你娘被人捉奸,我想了几次办法都没法进安远侯府,再后来……”
云娘子表情哀凄,容颜心沉到了谷底。
“后来,说是你爹要休你娘,你娘就上吊自杀了,深夜抬了出去,葬在城外野杏林,我花了两年时间才问到当年葬过你娘的佣人,找到她的坟茔,给你娘立了个石碑。”
容颜身子猛地一晃,只觉胸中发紧,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阿娘举目无亲,身边都是豺狼,全身心爱着的父亲欺她,骗她,躬心侍奉的公婆冷眼旁观,黄氏虎视眈眈要夺主母之位,容正卿新纳的妾室对她冷嘲热讽,丈夫一个又一个地生儿育女。
而她与亲人相隔数千里,关山难越,女儿杳无音信,两个幼子无人可寄。
死的时候,阿娘该有多绝望啊!
她是被生生折磨致死的!
没入容府的祖坟,她成了孤魂野鬼。
小腹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绞痛,像是有把钢锯在腹腔里来回拉锯,容颜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按住小腹,冷汗瞬间侵透了里衣。
容颜松开云娘子,踉跄着扶住桌沿,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抑制不住,一口腥血尽数呕出,溅在素色裙摆上,红得刺目。
“糯糯,可怜的糯糯。”
一双温柔的手抚过她清瘦的后背,云娘子柔声道:“你娘一直都念着你。”
容颜捏紧起拳头,额上青筋暴起,过了一会,她喃喃道:“我给阿娘写了信的……写了好多信!”
看来,这些信一封都没到母亲手上,都被截住了。
那时候,府里的下人就不受母亲掌控了。
他们下手还真早。
一切源头都在容正卿那,他是始作俑者,母亲对他来说只是一颗棋子,外祖家一出事,母亲这颗棋子就没用了,而其他人,都是他的帮凶。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云姨,我弟弟呢,您可曾见过?”
“你大弟一年前见过一次,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疯疯傻傻的腿还瘸了,你那小弟弟,我有四五年没见到了,托人去打听,说是你那大弟有狂躁病被关起来了,你那小弟跑了。”
关起来,好计谋,就是想折磨死!
云娘子等容颜情绪平复一些后,开锁打开安案台后面的柜子,端出个木匣子。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她说,你是知道虎头锁的,让你照顾好两个弟弟,如果有机会……”
她语气顿住,怜惜地看着容颜:“替她……替她去黔州看望亲人,祭拜亲人,如果你回来的时候弟弟们还在,要你护好他们。”
容颜颤抖着接过木匣子。
大红色绢布书写的嫁妆单子,一共五条,摊开铺满了整个案台。
田产铺面,金银首饰,家具器物,衣物杂物,仆从器物,嫁娶双方落款签章,均盖有家族私印。
里面还有几张画,是她和两个稚童的画像,大的少年模样,小的儿童模样,阿娘怕自己认不出弟弟呀!
阿娘什么都想到了,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也知道弟弟必然被容府刻薄对待。
最下面压着一封信,容颜抖着手打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