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赵铁柱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冲出栅栏的疯牛,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嚎叫。
他双目赤红,挥舞着那把沉甸甸的柴刀,径直扑向离他最近,正准备去踹赵老四家门的那个吊梢眼皂吏。
那皂吏根本没想到会有袭击,惊愕地扭头,只看见一个狰狞的面孔和一道劈下的黑影。
“噗嗤”一声闷响,柴刀狠狠砍进了他的左肩胛,深可见骨!
不是刀刃砍入肉体的利落声音,而是钝器劈开骨头和肌肉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皂吏发出一声凄厉到不像人声的惨叫,手里的刀“当啷”落地,整个人斜着栽倒,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冻土!
几乎是同一瞬间,祠堂两侧的破屋里,像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猛地冲出十几个人。
他们手里拿着锄头、镰刀、铁锹、木棍,脸上是同样豁出去的疯狂表情。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如同群狼扑食,分别冲向另外三个皂吏和王彪!
场面瞬间失控!
怒骂声、惨叫声、金属撞击声、钝器砸中肉体的闷响、人体倒地的扑通声,全都混在一起,炸裂开来!
王彪到底是老兵痞,反应最快,惊怒交加。
“反了!真反了!你们这些刁民敢……”
他嘴里骂着,手已经去拔腰刀。
但他的刀刚抽出一半,一根不知从哪儿抡过来的、碗口粗的硬木顶门杠,带着风声就狠狠砸在他拔刀的右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传来。
“啊!”
王彪痛嚎大叫,手里的刀脱手,飞出去了老远。
他左手捂住变形的手腕,还没从剧痛中缓过神,一把磨得雪亮的锄头已经带着泥土的腥气,重重刨在他大腿上!
紧接着,另一把锈迹斑斑但势头猛烈的镰刀,划向他的脖颈侧方……
另外两个皂吏,一个被三四个人扑倒在地,棍棒、农具没头没脑地砸下去,起初还能惨叫挣扎,很快就只剩抽搐。
另一个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往村外跑,却被埋伏在屋后的两个村民伸出的木棍绊了个狗吃屎,还没爬起来,后脑就挨了重重一记……
只有莫小东。
在赵卫冕摔碎陶碗、发出那声“动手”的瞬间,莫小东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不是冲向同伴,也不是去拔刀抵抗,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来时的村口方向,拔腿狂奔!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出去!报信!
他跑得飞快,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炸开,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到身后同伴短促凄厉的惨叫和村民狂怒的吼叫。
快了!就快出村口了!只要跑到官道上……
然而,就在他一脚踩上村口那条稍微宽敞些的土路,身后无人追出来之时。
他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刹那,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同从路旁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长出来的一般,悄无声息地恰好挡在了他逃亡的正前方。
是赵卫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等在了这里,手里握着那把从林小旗那儿夺来的短刀。
刀刃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微光。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狂奔而来的莫小东,眼神像深潭的水。
莫小东猛地刹住脚步,巨大的惯性让他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八九岁、看起来体型单薄瘦弱的年轻人,心中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对方就那么站着,却像一堵看不见的墙。
“你……你们……这是在造反!”
“是诛九族、刨祖坟的弥天大罪!”
莫小东色厉内荏地吼道。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奔跑而尖锐走调,手却颤抖着摸向腰间的刀柄。
“造反?”
赵卫冕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
他的声音非常轻,却裹挟着北风钻进了人的骨头缝里。
“这又不是头一回了。”
莫小东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股冰冷的战栗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他明白了,他的预感成真了!
林小旗他们…真的是……
“你们这是在自寻死路!”
“你们以为就靠你们村的这几个人,就能抵抗住官府,抵抗住边境军吗!”
他猛地拔出腰刀,刀身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寒光,但他握刀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虽然还没打,但他直觉自己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那种平静下面蕴含的可怕气息,他只在那些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边军老卒身上感受过。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
赵卫冕动了。
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是向前踏了一步,很自然的一步。
莫小东下意识地挥刀格挡,但他的动作在赵卫冕眼中慢得可笑。
短刀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敲在他手腕内侧。
剧痛袭来,莫小东五指一松,腰刀“当啷”一声脱手飞出,掉在几步外的冻土上。
下一秒,赵卫冕手上短刀冰冷的刀锋已经贴上了莫小东的脖颈皮肤,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莫小东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年轻的脸,那上面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忽然间,之前所有模糊的预感、一路上不安的直觉,此刻全都清晰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结论。
这个年轻人,这个北沟村的穷小子……
他绝不是普通人!这种身手,这种冷静到残酷的心性……
还有他刚才那句话……
“这世道……”
莫小东喉咙干涩,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他有些涣散地目光,越过赵卫冕的肩膀,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落回赵卫冕脸上。
在这一刻,在生命最后的微光里,他仿佛穿透了眼前瘦弱的身形,看到了某种庞大、混沌、令人心悸的东西,正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深处,挣扎着,蠕动着,即将破土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