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洒下一点惨白的光,落在赵卫冕身上,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
在莫小东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那原本瘦弱单薄的身影,竟仿佛在不断拔高,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宛如一尊自尸山血海中站起,正在缓缓睁开冰冷眼眸的……
“真的要…大乱了……”
枭雄降世了。
赵卫冕不知他心中所想,手里的刀光,轻轻一闪。
莫小东的意识和所有未尽的思绪,就这样永远凝固在了这个寒冷彻骨的冬日午后,带着他对这个时代最后、也是最清晰的预感。
当赵卫冕提着那柄刃口染血、血珠正顺着血槽缓缓滴落的短刀,重新走回祠堂前的空地时,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五个皂吏,四个已经变成了倒在血泊中、面目全非的肉块。
村民们一直以来积累的的愤怒和恐惧,在豁出去动手的瞬间,爆发成了可怕的力量。
他们手里的锄头、镰刀、棍棒都成了最好的发泄工具。
祠堂前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特的寂静。
村民们或站或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们看着自己手上、身上、农具上沾染的鲜血,看着地上那些不久前还耀武扬威的官差尸体,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杀戮后的呆滞和茫然,有后怕带来的轻微颤抖……
但更多的,是一种打破了某种根深蒂固的枷锁后,混合着暴烈释放和隐隐亢奋的奇异神采。
这一刻,他们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完全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赵卫冕走到蜷缩在地、被赵铁柱扶起来的村正身边。
“七叔,伤得重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村正脸色依旧惨白,肋下疼得他吸气都困难。
他摆摆手,借着赵铁柱的搀扶站稳。
他看着赵卫冕,又缓缓环视周围那些眼神发亮、喘息未定的村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
那气息里都带着血腥味,但还是坚持道,“不碍事,刚刚铁柱给我检查了一下啊,骨头应该没断,就是……”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咱们这…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再也…补不上了。”
“天早就漏了。”
赵卫冕平静地说。
他弯腰捡起地上王彪那把质量不错的腰刀,掂了掂。
“从他们不给我们活路那天起,咱们头顶这片天,太阳就已经被遮住了。”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扭头就吩咐道,“打扫干净,手脚利索点。”
“尸体全部拖到后山老林子里,挖深坑埋了,上面盖上石头和枯枝。”
“他们的刀、身上的钱,任何能用的东西,全都仔细搜出来,一点别留。”
“动作要快,咱们必须赶在天黑透之前,收拾停当出发。”
这一次,没有任何质疑,没有任何拖延。
人们虽然沉默着,却以惊人的效率行动起来。
有人打水冲刷地上的血迹,有人合力拖拽沉重的尸体,有人仔细搜刮每一个口袋、每一处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最终缴获了几把还算锋利的制式腰刀,一些散碎银两和成串的铜钱,还有几件厚实的棉质皂衣,甚至还有一小包随身带的干粮。
东西虽少,却每一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可能救他们一命。
村正看着雷厉风行的赵卫冕,苦笑地摇了一下头。
心里不免啐了自己一口,都这个节骨眼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也跟着沉默下来,跟着大家一块收拾。
当最后一抹天光被远山吞噬,北沟村已经彻底空寂下来,白日的那场血腥的厮杀,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村里所有人的家当,无论多么破旧寒酸,都被牢牢捆在了板车、扁担上。
人们扶老携幼,女人背着包袱牵着孩子,男人推着车挑着担,在浓重的夜色和刺骨的寒风中,在祠堂门口集结。
赵卫冕站在队伍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村庄。
村口那棵老枣树沉默地立在风里。
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走。”
没有火把,只有微弱的星光照路。
这支沉默的队伍,像一条受伤却顽强的百足虫,缓缓离开了他们祖辈生息的土地,蜿蜒没入群山更深处的黑暗,朝着白狼山的方向,艰难前行。
……
而此刻的白狼山上,那处漏风的山洞里,篝火明灭。
几个原本在李家村有点威望,后来在土匪窝里也勉强算个小头目的人,围坐在一个小角落里,眼神闪烁,低声交谈着什么。
“大家真的就这么让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主事当大哥?”
李大头捂着自己简单包扎,痛得快要发麻的右眼,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甘心。
而被伤了子孙根的李三全更是恨得牙痒痒的,但他知道深浅。
“那不然要拿那个杀神怎么办?你有本事灭了他?”
李老七苦笑道,“真要有这本事,咱们又哪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
火把明灭中,李大头一脚踹向脚边的小土块,“奶奶个球!咱们就跟他拼个一场,就算死了也好过被他磋磨!”
“能打劫土匪的算什么好人?”
“他嘴里说得好听,说是会给我们粮食,到时怕不是要把我们当储备粮!”
饿极了吃人,放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特别是那些夷人,就喜欢抓他们中原人女人和孩子,回去当口粮。
所以李大头这话,他们是信的。
李老七摸着自己那被打烂的膝盖,“咱们都是在刀口下活命的,拼没啥好怕的,但要怎么拼啊?”
总不能真的上赶着送死吧。
如果赵卫冕那厮真的那么穷凶极恶,他们拼了一条命,最后怕是也逃不了被吃的命运。
这时李老七眼珠子一转,突然有了主意。
他嘶嘶了两声,示意两人凑近来,“你们说这样行不行?”
三人越说眼睛越亮,神情也约笃定,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个小身影正躲在背光处的黑暗中,眼神清凌凌的注视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