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
虽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如冰。
一名狱卒半跪在堂下,身体抖得像筛糠,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天牢里发生的诡异一幕。
“……一个血字,就一个字,看一眼就……就让人发疯!小的们都说看到了鬼,看到了自己最怕的东西!大人,那绝对是妖祟作乱啊!”
堂上坐着一排大理寺的官员,个个面面相觑,神情惊疑不定。
勾结妖人,盗窃卷宗,现在又是妖祟作乱……这两件事难道有什么关联?
坐在主位之侧的,是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女子。
她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姿挺拔,一张素净的瓜子脸仿佛冰雕雪琢,不施粉黛,却比任何艳丽的妆容都要动人。眉眼细长,眼神清冷,像是藏着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显得脖颈修长,气质卓然。
她便是大理寺少卿,李清月,四品破空境武者。
整个大乾王朝,最年轻的正四品高官,也是无数京城子弟只敢远观不敢靠近的“冰山美人”。
她的存在在京城是一个传奇,以女子之身坐上仅次于大理寺卿的位置,这在大乾王朝八百年的历史中还是头一遭。
“张主簿,”李清月朱唇轻启,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清冷如月光,“卷宗盗窃案是你主审,那个叫周辰的犯人,也是你亲自抓的。你对此事怎么看?”
被点名的张显,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躬身回答道:“回禀少卿大人,下官认为,此事定然是那周辰搞的鬼!他本就勾结妖人,如今在狱中再行妖法,也不足为奇。此等妖邪之辈,当就地格杀,以绝后患!”
他的声音洪亮,义正言辞,仿佛周辰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李清月没有立刻表态,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她不信鬼神之说。
执掌大理寺多年,她见过太多装神弄鬼的案子,背后往往都隐藏着人心的诡诈。
一个字,就能让人心神失守,产生幻觉?
听起来倒像是某种能影响神智的迷香,或是高明的幻术。
这是一个道、释、妖、武、儒等超凡力量并存的世界,大理寺的职责除了复核刑部递交而来的死刑案件,还专职调查超凡案件,天牢这件事明显就属于此类!
但据狱卒所说,现场并无异味,而且天牢那种地方,常年阴风阵阵,寻常幻术根本无法维持。
“备马,”李清月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要亲自去看看。”
“大人不可!”张显急忙劝阻,“天牢那种污秽之地,妖祟横行,您千金之躯,万一有所损伤……”
李清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是腊月的寒风刮过,张显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位顶头上司的威压,比那传说中的妖祟还要可怕。
“本官执掌刑狱,若连区区一个天牢都不敢进,还谈何明断天下奇案?”李清月丢下这句话,便迈开长腿,径直朝堂外走去。
她身后的几名大理寺官员对视一眼,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
天牢门口,李清月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弱。
浓重的血腥味和霉味扑面而来,让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少卿大人!”牢头连滚带爬地迎了上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带路。”李清月言简意赅。
越往里走,那股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就越发浓郁。跟在后面的几个官员已经开始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李清月是武道强者,修为不俗,气血充盈,自然不受影响。她只是觉得这股气息很奇怪,不像是妖气,也不像是魔气,倒像是一种……纯粹的,源自于人心最深处的负面情绪。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甲字玖号”牢房外。
当看到墙壁上那个用鲜血写成的【慌】字时,即便是李清月,瞳孔也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字迹潦草,甚至有些扭曲,却透着一股直刺人心的力量。
跟在她身后的官员们可就没这么好的定力了。
“啊!我的头……”
“不!别过来!我没拿你们的钱!”
几个人瞬间就中了招,抱着脑袋,眼神涣散,开始胡言乱语。
张显离得最远,但也感觉一阵心慌气短,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自己贪墨银两、构陷同僚的那些破事都要被翻出来一样。他吓得赶紧后退几步,运转内息,才勉强稳住心神。
“都退下!”李清月冷喝一声,声音中蕴含着一股奇特的震慑力。
那几个失神的官员如遭雷击,浑身一颤,清醒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后怕,再也不敢靠近。
李清月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那个血字上。
她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并非源自于字本身,而是书写者将一种极其强大的精神意念,附着在了这笔画之上。
这绝不是普通的妖法!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牢房之内。
角落里,一个穿着囚服的年轻男子,正靠墙而坐。他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就那么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地,看着牢门外的这一切。
仿佛一个无辜的路人,在欣赏这一场荒诞的骚乱。
此人,就是周辰。
四目相对。
李清月从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个死囚应有的绝望、恐惧或疯狂。
她只看到了……冷静。
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冷静。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一动。
“你就是周辰?”她开口问道。
“正是属下。”周辰挣扎着站起来,对着牢门外的李清月拱了拱手,动作有些滑稽,但态度却不卑不亢。
“墙上的字,是你写的?”
“是。”周辰回答得干脆利落。
“为何要写?”
“不写,属下怕是见不到少卿大人。”周辰笑了笑,笑容有些虚弱,“属下有天大的冤情,想请大人为我做主。可人微言轻,身陷囹圄,也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搏大人一看了。”
好一个“不入流的法子”!
李清月心里冷哼一声。这法子要是都不入流,那大乾朝九成九的术士都可以抹脖子了。
司天监那群惹人厌的家伙都没几个有这种能力。
她盯着周辰,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但她失望了。
这个年轻人,镇定得有些过分。
“冤情?”李清月淡淡道,“卷宗我看过,人证物证俱在,你私通妖人,盗窃卷宗,罪证确凿,何来冤情?”
“哈哈哈……”周辰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悲凉和嘲讽,“少卿大人,您执掌大理寺,难道断案只看卷宗上的黑纸白字吗?若是如此,还要我大理寺的刑官何用?找几个识字的童子来审案,岂不更省事?”
“放肆!”一旁的张显厉声喝道,“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污蔑少卿大人!”
周辰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目光依旧直视着李清月:“大人,属下知道,您是武道高手,寻常幻术瞒不过您。那您不妨仔细看看,我这牢中,可有半分妖气残留?”
李清月闻言,双目微眯,精神力呼啸而出覆盖此地仔细感知。
确实没有。
这里只有一股纯粹的精神力量,和妖族那种污秽、邪恶的气息截然不同。
“这并不能证明你的清白。”李清月声音依旧冰冷,“或许是你用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秘术。”
“秘术?”周辰摇了摇头,“大人若是不信,属下可以再给您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指向牢房的另一处墙角。
那里也写着一个字,是用剩饭的米汤写的,字迹早已干涸,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正是他之前写的那个【显】字。
“这是什么?”李清月不解。
“请大人往对面牢房的墙角看。”周辰提示道。
李清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对面牢房空无一人,墙角堆着一堆发霉的稻草。
她凝神细看,凭借远超常人的目力,隐约发现在稻草的缝隙之下,似乎有东西。
“来人,”她吩咐道,“去对面看看。”
一名胆大的校尉立刻领命,打开对面牢房的门,走进去拨开那堆稻草。
“大人!这里有个瓦罐!”校尉惊呼一声。
他将瓦罐抱了出来,在众人面前打开。
一股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瓦罐里,装着满满一罐清澈的酒液。
“这……这是‘猴儿酒’!”一名识货的官员惊道,“听说百金难求,怎么会藏在这里?”
“这不是重点。”周辰的声音悠悠传来,“重点是,这罐酒,在这里藏了至少三年,从未有人发现。而我,一个三天前进来的死囚,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周辰身上。
是啊,他怎么会知道?
李清月的眼神也变了。
一个【慌】字,能影响人心。
一个【显】字,能让隐藏之物显形。
这不是妖术,倒像是……传说中儒家四品修身境才能掌握的……言出法随?!
不,不可能!这两种术有本质的不同。
言出法随那是儒家高深秘术,讲究的是中正平和正大光明,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是个毫无品级的文吏,怎么可能!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又让她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她看着周辰,心中第一次对这个案子,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怀疑。
“你说你是冤枉的,证据呢?”李清月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多了一丝探究。
周辰松了口气,他谋划了这么久总算引起这位少卿大人的兴趣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证据,就在构陷我的那个人身上。”周辰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显。
张显心里“咯噔”一下,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血口喷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构陷你?”
“无冤无仇?”周辰冷笑,“张主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自己是如何利用我,去接触那份吏部侍郎之子的卷宗了吗?你忘了事后又是如何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这个小小的书吏身上的吗?”
“一派胡言!”张显气急败坏。
“是不是胡言,你我心知肚明。”周辰不再理他,而是对着李清月,一字一句地说道:“少卿大人,属下恳请与张主簿当堂对质!若属下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甘愿受千刀万剐!但若证明属下是清白的,也请大人还我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回荡在死寂的天牢里。
李清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真的胸有成竹。
她对自己的判断一向很有信心。
她觉得,是后者。
“好。”李清清月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本官就给你这个机会。”
她转身,对着身后的下属下令:“传令下去,即刻升堂,重审卷宗盗窃案!将嫌犯周辰、干系人张显,一并带回大理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