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睡在身侧的恶鬼
雨停了。
或者说,是被这辆钢铁怪兽把雨幕硬生生撞碎了。
车轮碾过烂泥和枯枝的动静,经过底盘传导,变成一种沉闷的低频震动。沈离缩在真皮沙发的角落里,像只还没解冻的虾米。
手腕上的电子镣铐每隔三秒闪一下红光。
滴。
滴。
滴。
像催命的倒计时。
她没睡。不敢睡。
那个叫秦·维克多的男人就在离她不到三米的床上。
并没有想象中的鼾声。那人睡觉时安静得离谱,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像具尸体。只有偶尔翻身时,被子摩擦发出的窸窣声,会像针一样扎在沈离紧绷的神经上。
那是只老虎。
哪怕打盹,也是只吃人的老虎。
沈离悄悄把手伸进口袋,指腹贴着那枚冰凉的刀片。这是她唯一的底气。虽然她知道,这玩意儿划破那个男人喉咙的概率,比她现在买彩票中头奖还低。
突然。
床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
紧接着是急促的喘息,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浮出水面。
沈离浑身僵硬,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黑暗中的那个轮廓。
“滚开……”
男人在说梦话。俄语。带着浓稠的恨意和惊恐。
下一秒。
砰!
没有任何预兆,秦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
沈离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卡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狠狠掼在了坚硬的车壁上!
“咳——!”
氧气瞬间被切断。
后脑勺撞击钢板,疼得她眼前发黑。
黑暗中,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亮得吓人。没有焦距,只有纯粹的杀戮本能。那是一双属于野兽的眼睛,他在看猎物,或者在看某种只有他能看见的魔鬼。
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收紧。
他在杀人。
他是真的要掐死她。
沈离的脸迅速涨红,肺部开始炸裂般的疼。她本能地想去掏口袋里的刀片,但理智在最后一刻像冰水一样泼下来——
不能动刀。
动了就是死。
他在应激状态。任何攻击动作都会触发他肌肉记忆里的反杀机制。
“秦……”
沈离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双手没有去掰他的手指,而是极其反常地、缓缓地垂了下去,摊开手掌。
示弱。
给野兽展示腹部。
“是我……翻译……”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他。
或者是掌心下那个脖颈太过脆弱,脆弱到让他觉得甚至不值得用力折断。
秦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焦距慢慢聚拢。
灰蓝色的风暴停滞了。
他看清了手里掐着的是谁。
那股足以捏碎颈骨的力道瞬间卸去。秦松开手,整个人像脱力一样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
“咳咳咳——”
沈离捂着脖子,身子顺着车壁滑落,剧烈地咳嗽,生理性的眼泪糊了一脸。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人的喘息声,一轻一重,交织在一起。
秦没有道歉。
这种人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
他赤着上身,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那线条分明的腹肌滑落,流进裤腰里。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抓起桌上的药瓶,甚至没看标签,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仰头干咽了下去。
喉结滚动。
那种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粗粝。
过了很久。
久到沈离以为他又要睡着的时候,他开口了。嗓音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
“看见什么了?”
沈离还在发抖。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提醒着她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抬起头,眼神出奇的平静:“看见你做噩梦。看见你想杀我。”
秦侧过头,点了一根烟。
打火机的火苗蹿起,照亮了他那张惨白却依旧妖孽的脸。他深吸了一一口,烟雾模糊了那双阴鸷的眼。
“下次我做梦的时候。”
他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凉薄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别离我太近。我不想下次醒来,手里拎着的是你的脑袋。”
这是警告。
也是他这种疯子特有的“善意”。
沈离没说话。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原本的角落。
她看懂了。
这男人有病。很重的狂躁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那个让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秦·维克多,那个在雨林里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原来也是个连觉都睡不好的可怜虫。
“药别乱吃。”
沈离突然开口。鬼使神差。
秦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
“那种白瓶子的,是强效镇静剂。干咽伤胃,而且会让你手抖。”沈离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冷淡,“手抖了,枪就拿不稳。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车厢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秦转过头,盯着她。
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没有尖叫,没有哭闹,没有趁机偷袭。她在关心他的胃?不,她在关心他的枪稳不稳——因为他的枪不稳,她也活不了。
是个聪明种。
够狠。
秦突然笑了。
那种笑意没达眼底,却带着一丝玩味的邪气。他把剩下半截烟按灭在昂贵的地毯上,并没有生气,反而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随手扔到了沈离脚边。
当啷一声。
脆响。
“拿着。”
沈离一愣。
“既然怕死,就拿着防身。”
秦翻身躺回床上,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讨厌的慵懒,“今晚我不锁门。如果有狼进来,我不希望我的翻译官连叫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沈离盯着地毯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那是把如假包换的格斗刃。
虽然比不上他手里的枪,但也比她那片小小的刮胡刀片强上一百倍。
她捡起匕首,握紧。
手心的冷汗腻住了刀柄。
“谢了。”
她说。
那一夜,沈离抱着那把匕首,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居然睡着了。
而那个叫秦的疯子,再也没有翻过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