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芄芄半是本心半是醉意的发了一通人生感言，惹得凤鸣阁的歌舞花魁佳音娘子热泪盈眶。

“娘，你别哭，爹爹他会回来的。”眼前佳音泪盈盈的眼睫在吴芄芄眼前幻化成她童年最深的记忆，她颤抖着伸出手触到佳音脸颊想拭去芙蓉粉面的莹莹水光，“他爱你，他心疼你呢。”吴芄芄轻声道。

佳音正因面前不知姓名的少年公子所言而感怀不已，不想他竟愣怔怔的伸手意欲抚摸她脸颊，吓得她玉手一推，谁知吴芄芄没有坐稳这一推竟向后跌倒，后脑勺扑通一声磕在地上，而且她向后跌倒时无意识抓住佳音的手，佳音反应不及就栽倒在吴芄芄身上，压得吴芄芄啊呦一声。

佳音这般栽倒在男子怀中，不由心神慌乱双手挣扎着就要起身，这一挣扎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心中奇怪便看向吴芄芄脖颈处，“你，你是---”她惊叫出了声。

吴芄芄本有些醉意，这一磕便完全清醒过来，见佳音伏在自己身上大惊失色的模样，“你是女---”吓得她立马捂住佳音嘴巴，“你小声些，别把人给招来了。”

佳音嘴巴被捂上，但明眸中惊异之色甚浓，“我的确是女子，而且并无恶意，你若是不把旁人招来，我就放开你。”

佳音眨眨眼睛，表示会意，吴芄芄这才松开手，佳音大口喘息几下，“你怎么会是女子？还来青楼？”佳音站起身来颤着声音问道。

“常听人说凤鸣阁是谷远城有名的销金窟，想来见识一下喽。”吴芄芄耸耸肩膀。

“你胡说，小青跟我说点我的客人是谷远书院的书生，是陈岚公子的同窗好友。”佳音哪有那么轻易被蒙混过去，“所以你---你还是书院的学子，可是你是女--”

吴芄芄嘻嘻一笑，“佳音娘子还怪聪明的，我就是女子，也是谷远书院的学子。”

“你女扮男装去书院？”佳音没想到话本子里的事情竟发生在她眼前。

“对啊，我女扮男装去书院求学。”吴芄芄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你胆子真大，不怕被人认出来吗？”一想到她以女子之身竟冒险去书院求学，佳音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怕什么，若不是你方才那么一下，”吴芄芄挑挑眉，“你能认出来我是女子吗？”

兴许是知道吴芄芄真实身份的缘故，又佩服吴芄芄的胆量，佳音对她卸下心防，还应她要求清唱了一曲庆芳华。

二人言语间渐渐热络起来，因说起《卜算子》一词，佳音不知是吴芄芄捉刀，因为盛赞陈岚才华，还说有机会要请他填一首好词。

“何必舍近求远呢，你要唱什么曲子尽管找我，我给你填词，不必求他。他满心满眼都是桂音娘子，恐怕都没空搭理你呢。”吴芄芄笑道。

“桂音姐姐最喜欢有才气的年轻书生，陈公子以诗词来打动美人心，可算能得偿所愿了。”佳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桂音娘子喜欢有才气的年轻人，”吴芄芄不怀好意的做了个鬼脸，“那你喜欢什么年轻人呢？”

吴芄芄本来想以此来逗逗佳音，谁知道她竟没半点羞赧之意，面上有些不符合她年纪的冷然苍凉，“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又不能长久，露水姻缘而已。”

吴芄芄在心中暗道：她比灵秀还小半岁，说话的口气倒是比我们都老一截，她从嘉兴家中出来，结识的女儿家只灵秀与佳音二人，灵秀就像是山间的鸟儿，快活自由，天真单纯，佳音却像是在夹缝生存的花朵，表面乖巧温顺，内心坚韧。

佳音难得结交吴芄芄这样的人物，心中欢喜的紧，一时忘情说了心里话，又害怕惹恼了人家，忙笑道：“今日吴姑娘来的不巧，等什么时候你有了空闲，一定要来看我跳舞，我给你留上等的雅间。”

“那是再好不过了，方才就听楼下的人说你歌舞是谷远城一绝，品了曲儿，自然也要赏你的舞。”吴芄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吴刓成”，“这个倒霉的冤家又来了。”吴芄芄嘟哝了一句朝佳音抱怨道：“这个家伙这几天也不知道又是发的哪门子疯，不用理他。”

“吴刓成，你在哪儿，快出来。”唐文起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知道你在里面，别不出声，快给我出来。”

“可能是什么急事吧，”佳音说道：“听这位公子的声音很急迫一样。”

吴芄芄气鼓鼓的说着“他能有什么急事”，起身去开门，“叫唤什么，再吵吵嚷嚷当心花妈妈找你把你叉出去。”

“我来找你啊。”唐文起见吴芄芄衣饰齐整，面色如常，心中放下了大石头，笑嘻嘻的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书院了。”

“深更半夜的，回什么书院，也不怕半路上掉下悬崖。”吴芄芄没好气的冲他凶了起来。

“不回也行，祁赡在家里给咱们安排了客房，咱们去他家歇一晚。”唐文起说着拉住她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咱们？你？”吴芄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平常不是最看不惯他的吗？怎么肯去他家住？”

“不去他家，难不成还要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过夜不成？”唐文起翻了个白眼，比起去祁赡家里，他更不能忍受吴芄芄在这里和一个青楼女子共度良宵。

吴芄芄撇撇嘴，“等等我跟佳音娘子道个别。”

“快点。”唐文起鼻子嗅到吴芄芄身上沾染的香粉味道越发不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吴芄芄手上使了巧劲狠狠捏了一下唐文起的胳膊，回头朝立在房内温厚浅笑的佳音轻笑道：“等我有时间了就来瞧你，你等着我。”

佳音瞥见唐文起脸色极差，不敢多言只福了福身，“恭候公子爷大驾。”

吴芄芄和唐文起从凤鸣阁出来时便有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迎上来，“可是唐二爷和吴大爷？”

还不等吴芄芄开口问他，他已笑呵呵的自报家门，“我家公子爷令我驾着马车来接二位爷回府，府中已备好房舍扫榻相迎。”

夏夜微凉，吴芄芄乍从闷热的屋内出来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正要与祁府的下人说话，唐文起一面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边，一面朝那中年男子说道：“不用那么多礼数，快将马车赶过来。”

中年男子应了一声转身朝街口招了招手，印着祁家家徽的金玉马车便驶了过来，不待吴芄芄说话，唐文起就扶着她上了马车，“咱们这么晚了，去叨扰祁府，是不是有些不妥？”吴芄芄一想到自己仓促拜见祁家父母，一点准备也没有，更是大晚上从青楼跑出来，哪儿能给两位长辈留什么好印象，因此越发犹豫起来。

“吴公子不必挂怀，我家公子爷已经吩咐过了，咱们从偏门进府，不打扰老爷和夫人，等明日一早再行拜见。”中年在车外笑道。

“得了吧，要是让人家二老知道你大半夜的从青楼出来投宿祁家，不一心里怎么想你呢。”唐文起见吴芄芄这幅模样，不禁冷言道。

“你这家伙，这一晚上都不肯讲一句好听的话，”吴芄芄被他气的要命，“叫我瞧瞧，是是出门前吃了一挂炮仗，所以放了一晚上的鞭炮。”

“可不是吃了炮仗，你倒是好，有美人相伴，逍遥快活，撇下我在大堂孤零零的喝了一晚上闷酒。”唐文起半真半假抱着胳膊气鼓鼓的说道。

“这确实是我的不对，”吴芄芄认错态度很积极，她拍拍唐文起的肩膀眯着眼睛笑的可怜可爱，“下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一定带着你。”

那中年男子将唐文起和吴芄芄安排下榻西厢客房，吴芄芄却辗转反侧怎么都不好睡，一时间又想起佳音那双雾光融融的泪眼让她联想到带着思念和不甘魂归九泉的母亲。

想起往事，吴芄芄顿觉气闷不已，便披了外衣起身来到院内透透气，刚在石凳上坐下，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原来是祁赡提着一盏羊角灯笼，“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莫非你择席的毛病不成？”

“再如何择席，府里高床软枕也比书院的床舒服多了，”吴芄芄朝祁赡笑了笑，昏黄灯火照耀下披着外衫坐在树下的吴芄芄发髻微松，显得十分柔弱可怜，“倒是祁哥，大半夜提着灯笼想撞鬼不成。”这一张口，那个朝气活泼的吴刓成又回来了。

“又浑说，还不是怕你睡不好，过来瞧瞧么？”祁赡也坐了下来，“方才路过文起房间，他都打起呼噜了。”

吴芄芄轻笑一声，“他那样心大的人就是住在旷野之中也能睡得香喷喷的。”

“有时候还真羡慕他，心思单纯直率，那样活着轻松多了，想的越多越累。”祁赡仰首望着天上的星子轻声道。

吴芄芄不由侧过头看向他，温柔如春水的面颊透出些许萧索，弧度美好的侧颜，浓密的睫毛，薄唇微抿，“祁哥，你记得我吗？”她喃喃自语道。

“你说什么？”祁赡回头见她双手托腮，眼神中还有没来得及掩饰的恋慕，当下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