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起侧过脸凝视着吴芄芄恬静的睡颜,他们两个之间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静谧美好的时候,不设心防,谈笑风生,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刀光剑影。
“傻瓜,你以为这么浅的陷洞就能让我崴脚么?”他轻笑一声动了动方才还让他疼的龇牙咧嘴的脚踝,“你别怪我骗你,要是不这样说,咱们哪有机会能这样安安静静的说会话儿?”他说着垂头轻吻了吻吴芄芄光洁的额头。
吴芄芄似是有所感觉,不安的动了动靠在唐文起肩上的脑袋,唐文起忙坐直身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直到见吴芄芄可怜可爱的鼓鼓嘴巴便有安静下来,便松了口气,一手扶着她身子,一手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好好睡吧,等明日一早就能回书院了。”他轻声说着,手指已不安分的动了动,触了触吴芄芄嘴角的甜笑。
第二日一早唤醒吴芄芄的是林中的鸟鸣阵阵,她迷蒙蒙睁开眼睛,惊觉脖颈酸疼,这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看了一眼身边靠着墙壁沉睡的唐文起,“怎么这一夜竟睡得这么沉,比躺在房中还香的很。”吴芄芄心中诧异,身子一动肩上的男子外袍便落在地上,她轻笑一声拾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盖在唐文起的身上,“也不知道你的脚好些没有,”她自言自语道。
“已经不疼了。”闭着眼睛的唐文起突然懒洋洋的冒出一句话,“托你的福,咱们一会就能回书院了。”
“原来你装睡啊?”吴芄芄叫道。
“我哪能睡得着?你靠着我肩膀睡觉,我连动都不敢动,就怕把吴大公子吵醒。”唐文起故作恶劣的没好气的说道:“这一晚上,我肩膀酸的要死。”说着他站起身舒了舒筋骨。
吴芄芄自然理亏,讨好的笑了两声上前为他锤了几下肩膀,“多谢唐二公子舍身啦。”
两人稍稍定神之后,吴芄芄便伏在唐文起背上,“你小心些。”她抬眼望了了望坑洼的墙壁。
唐文起咧了一嘴大白牙,“你可抱紧啦。”说罢便腾空而起踏在墙壁的凹陷处,几个起落便跃上了地面。
吴芄芄只觉一眨眼间两人就回到了地面上,“你的武艺又精进不少嘛。”她说着笑嘻嘻的从唐文起背上跳下来。
唐文起笑了笑却不答话,只忍住想捏捏她白嫩红润脸蛋的冲动,“咱们快回去吧,你不是还担心尹先生吗?”
吴芄芄闻言也着急起来,“哎呦,他昨夜坐在院中喝酒,就怕他醉在院子里着凉。”说着便拔腿往山下奔去,“你跑的慢些,当心摔跤。”唐文起在后面不放心的喊道。
“师父,师父。”吴芄芄接连的呼唤声在见到院中的中年男子后戛然而止,“爹--”她神情复杂的低低唤了一声,那声音中有些怨恨又有不可置信。。
那中年男子肤色微黑,眉间深深的一道皱眉,面貌如刀砍斧割一般英挺坚毅,虽颇有风霜之色却威严逼人,他一身漆黑外袍扶膝坐在院中,原本闲逸安静的小院立刻有些刀兵之色。
“芄儿。”吴万达有些激动,“你长这么大了。”说着他朝吴芄芄招了招手,“到爹爹这里来。”
吴芄芄本欲冷脸而去,两条腿却不受控制的缓慢向吴万达挪去。
“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垂髫孩童,转眼间已经是大姑娘了。”吴万达难掩疼爱之情,“怎么也不与我打声招呼就跑到这里来玩。”他轻斥一句,可语气中却全然没有怒意,仿佛吴芄芄只是偷跑到郊外玩了一圈一般。
“难为吴大将军花了两个月才能从大同找到谷远城来,”吴芄芄勾起嘴角讥讽道:“真是不容易。”说着她抽出被吴万达握住的手。
吴万达似乎没想到与女儿重逢竟是这样的场景,有些愣怔的问道:“你说什么?”
“您还没忘了我这个女儿,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啊?”吴芄芄冷笑出声,“毕竟您日理万机,着实忙得很。”
吴万达恍然明白,他的女儿闹情绪了,冷厉的面容越发柔和起来,“爹爹不是不想来找你,只是上个月漠北来犯,退敌之后我又亲督重修城墙,这才来迟了。”
“既然你那么忙,还来接我做什么?”吴芄芄自嘲一笑,“我怎么忘了,若是不接我来大同,你拿什么来笼络你的部下?”
“芄儿,你在说什么呢。”
“黎子高,不是你给我选的丈夫么?”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你还想瞒住我,想把我骗到大同之后任你摆布么?”吴芄芄越说越气愤。
吴万达柔声道:“子高是老黎的独生爱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把你托付给他,不说我,就是你娘,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见吴万达提及吴夫人,吴芄芄不禁怨从心来,“我娘她永远也不会安心,她连死都不肯闭眼,因为她心心念念的丈夫不肯回来看她最后一眼。”她忍住眼泪,冷冷的望着吴万达。
“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负了她。”吴万达念及爱妻也是痛悔不已,“她自从跟我一起,就没有一天平安喜乐的日子。”
吴芄芄看着面前的男人坚毅的外壳消弭殆尽,眼中面上软弱之色毕露,心头竟浮上一种解恨之感,“何止是没有平安喜乐,她身子骨弱,十日有八日要喝苦药汁子,夜间常被肺腑之痛侵扰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就那样还每日都要在菩萨面前为你读经念佛,盼你打胜仗,盼你平安---”
“别说了--”吴万达懊恼的低吼了一句,打断女儿还未说完的话,“我今日就是要接你回去的,我将佩蓉也带来了,让她替你收拾行李,一会便启程回大同。”
“我不会跟你走的,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任你摆布。”
“由不得你。”吴万达深深看了一眼桀骜不驯的女儿便恨恨的甩了一下披风大步走出院子。
“我师父呢?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他们父女闹得动静这么大,却不见尹超然出来,吴芄芄只当尹超然被吴万达带走,便吼道。
“大姑娘,尹先生被请到山长那里喝茶去了。”伴吴芄芄十几年的佩蓉从房内走出来,眼含热泪殷切的望向她的主人,“姑娘,佩蓉总算见到您了。”
吴芄芄也欣喜的抱住她,“傻丫头,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佩蓉又哭又笑的抱住吴芄芄不肯撒手,“这次您可不能扔下佩蓉一个人了,您去哪儿佩蓉也跟着您。”
“大姑娘,将军请您快些收拾行李,一刻钟之后就要出发了。”一个长相伶俐的小随从跑了进来。
“你去告诉他,我不会走的。”吴芄芄冷声道。
“有位尹先生被将军请到山长那里喝茶去了,估计快要回来了。”那随从看起来比吴芄芄年纪还小,却没有被吴芄芄冷脸吓到,反而站在原地看似无意说了句话。
“你--”吴芄芄气急了就要抬脚去踢那随从却被佩蓉劝住,“姑娘,您还是跟将军回去吧,胳膊总是拗不过大腿。”
吴芄芄恨恨的警告道:“别动尹先生,有什么冲我来。”那随从连声不敢,眼神却冷然瞟了一眼佩蓉,让她不禁身上一寒。
“佩蓉,走,回去收拾行李。”吴芄芄的话让佩蓉眼神一闪,忙跟在身后。
“我走可以,总要让我和先生们和同窗道个别吧。”吴芄芄将包裹扔到马车上,桀骜不驯的向吴万达说道。
吴万达别女儿挑起的情绪还未消解,“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要以何种理由跟他们道别?”
“你管不着。”吴芄芄一扭身子就要走,“你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么?”吴万达说着便将吴芄芄拦腰抱在马车上,“出发。”
吴万达带来的一行十几人应声称是,俱翻身上马,扬鞭跃马而行。
“吴刓成,吴刓成。”队列未走多远,就听得后面有一个焦急的喊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正是疾步奔跑追赶吴家车马的唐文起。
唐文起刚回到书院就听见唐夫人说吴刓成的父亲来接他回家,他忽然想到昨夜吴芄芄在后山对月饮酒时说过的话,他父亲与他并不和睦。
一方面舍不得吴芄芄离开书院,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吴芄芄被他父亲强迫,唐文起不敢耽搁忙起身去追,才刚到门口就见吴芄芄被一中年男子扛上马车,当下也来不及返回马厩骑马,只好拔足狂奔,希望能赶上马车将吴芄芄截住。
吴芄芄心神黯然的坐在马车中,也不与吴万达说话,佩蓉见状便从马车的暗柜中取出一盒点心,“大姑娘,吃些绿豆酥吧,这可是佩蓉亲手做的。”
吴芄芄懒懒的捻了一口却不入口,只在手里把玩,碎屑掉了衣服下摆她也毫不在意,突地她直起身来,目光炯炯的看向佩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佩蓉侧耳听了听,茫然的摇摇头,“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吴芄芄却越发笃定,急匆匆的掀起车帘,果然黄土漫漫的官道上,有一个黑影向他们奔来,“是他,他在喊我。”吴芄芄激动起来,“停车,佩蓉,叫他们停车。”
佩蓉为难的看向吴万达,“不许停车。”吴万达语气平平的说道。
“有人在后面追我,那是我的同窗,”吴芄芄皱眉道。
“但他也是一个男人,你以后不许再和你在谷远结交的这些男人有任何来往。”
“你怎么能这样。”吴芄芄急了,“快停车,我命令你们停车。”她扬声朝车夫喊道。
任凭她怎么喊,车夫也像没听见似的,吴芄芄绝望的明白,无论是方才的那个小随从还是现在这个赶车的车夫,他们只听吴万达一人命令,这个大姑娘就像是摆设一般。
“好歹让我和他告个别,好不好?”吴芄芄终于忍不住涌出眼泪,“爹爹,让我和他说句话,就一句,求您了。”
“吴刓成,等等我,吴刓成。”她耳边仿佛响起唐文起声嘶力竭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