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新生儿都诞生于这个培养瓶中，我的工作就是负责个体的孵化。”林娜这样向我们解释道。麦克斯在我家里躲了一宿，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事。今天下班稍早，于是我接了小布来到林娜的单位等她。她正在勤劳地工作着，结婚五年，我还从没见过她工作时的状态。她也感觉很新鲜，像一位有经验的先进工作者在介绍自己的宝贵经验：“乐土的每一位新生儿都是在基因编码的基础上制造出来的。采集他们父母双方的DNA进行重组，将优质的基因保留下来，有杂质的、不良的去掉，然后在人造精卵上进行基因植入与人工受精。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在试管中，通过试管促进受精卵裂变，不断扩充，直到形成一个稳定的胚芽。然后我们将胚芽转移到培养瓶里的营养液中，开始长达五年的维护。在第十个月胚胎成熟，形成完整个体。此时，我们将他的两个神经中枢与电子仪器连接，进行记忆、感知觉经验等方面的连通。到第五年时，我的工作才派上用场。”说着，她抽空一个培养瓶，操作一台机械臂将新生儿与仪器的几根连接线拔掉，然后摆放到手术台上。林娜熟练地拿起一些工具对新生儿的健康进行了一些基本检测，确认没有问题后，她简单填了一张表上传过去。最后，她从小桌上取出一支手枪式的东西，在新生儿的胳膊上打了一下，新生儿于是开始啼哭。

清洁人员将孩子抱走后，我问道：“你给那孩子手臂注射的是什么？”林娜说道：“免疫针，考资格证时都要过的一道关。这一天真是忙个不停，冯，今天可不可以你来安排晚餐？”我笑着说：“当然可以，林娜。”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直在开玩笑。不仅因为我们互相爱着对方，还有就是掩饰心头的恐慌。我们两个确实不知道回家后会遇到什么。毕竟，这一阵发生的一系列事让我们已经凌乱了，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更糟糕。这时，小布忽然说道：“妈妈，刚才那个孩子怎么样？”林娜笑着回应道：“很健康啊，像你一样呢！”他却道：“如果他不健康呢，你会怎么办？”林娜犹豫了一下，说道：“一般来说，新生儿如果在培育过程检测到不稳定，或者孵化过程中出现状况，我们会直接进行本体清除，并通知其父母，安排下一次生产。”我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这些我一直都知道，但自从麦克斯说了那些话，好像一切都变味了。小布低下了头，言道：“妈妈，你清除过多少个？”

“……”林娜忽然陷入了窘迫。我能从内后视镜里看见她略显尴尬的表情，打算替她解围：“小布，这是妈妈的工作。就像净化者，他们也要对一些罪犯进行清除，这是不可以质疑的事情。”小布却回应道：“可是，净化者清除的人至少还都多少破坏了乐土的秩序，妈妈清除的那些孩子，小弟弟小妹妹，他们犯了什么错？”“这……这……”林娜有点不知所措，我大概也无法去回答这样的问题。究竟怎么了？我忽然有些迷失，不知道我们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直到对面一辆车高声鸣笛才使我的精神重新集中到方向盘上，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我无法回应一个五岁孩子的问题。

从车库出来，我忽然想起早上麦克斯在我们离开时偷偷溜了出去，我担心他还会回来，因此解除了家里的门锁。不过应该没有多大风险，斯特凡尼夫人对我们的德行有着相当高的要求，偷盗是绝不允许的。但我仍要假装开门，免得小布起疑心。自从昨晚听麦克斯讲了人工智能的隐藏功能，我就暗自决定，不能让这小家伙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

我率先走进门，看似自然地闲庭信步了一番，实则是用身体挡住小布的视线，直到保证没有麦克斯的半点踪迹，我才让开身子。“你们两个休息一会儿，今天我来准备晚餐。”我给了林娜一个眼神，告诉她看住孩子。今天是茄子汁与番茄炒饭，是我最不爱吃的一种晚餐。但是斯特凡尼夫人说过，人不能对别人的劳动指手画脚，更不要总想着在集体中突出自己，这是自私的行为。所以每次遇到不爱吃的东西，我都告诉自己，我是为全人类而吃它。

用餐期间，林娜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大概能猜出来，她在担心麦克斯什么时候会出现。的确，万一他在我们三个人看电视的时候进来，事情会很不好办。于是，我见小布吃完了饭，忙叫他去看电视。如果把他支开，我们只需要走出去悄悄说一些事就行了。想到这里就觉得可怕，万幸之前我们没当着他的面说一些过分的话，否则真不堪设想。“他去哪里了（真好吃是不是）？”林娜用时高时低的声音来掩饰她的话。我也这样说道：“不知道，说不定走了（是啊，如果再加一点甜味就更好了）。”她好像吐了一口气一样：“最好走得远远的。”我也道：“不过，他昨天说的那个……”

话音未落，就听小布忽然大声地呼唤着我们：“爸爸，妈妈，电视打不开了，你们来看一下！”“电视坏了？！”我惊奇地说，因为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我拿过遥控指环戴在手上，左右拨了两下，确实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反应。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小布，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宵禁了。既然电视坏了，我们只好明天再找人来修。让妈妈带你去充电吧。”谁料，他哭丧着脸，整张小嘴都耷拉了下来：“可是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动画片！而且是昨天的下一集，我一定要看才行。”我平时很不喜欢他这表情，但是和刚才那个车里的他相比，这会儿的表现才像个孩子。林娜这时走到墙边，在电话前搜索了一下，说道：“冯，我找到了维修电话，你来打？”我点点头，走到电话前把那一串号码拨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