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从内心深处希望麦克斯是错的。因为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朴素者、净化者能够代替贤者说话，更没有什么人有能力指出上层管理者的错误。一切都像是约定俗成的，我们只能凭管理者对我们品头论足，至于他们自有他们的领导，总之轮不到我们来说教。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因为偷偷和麦克斯这个叛逃者接触而被判刑。在铁窗之中，我见到了小布，我抱着他一起玩耍，就这样日复一日，我们谁都没离开谁。直到最后有一个人来宣布，说我被判处清除本体的罪罚。我哭了，哭得很丑，生怕周围的人见到。在最后被行刑的那一刻，我再次见到了小布。他问我：“爸爸，你们在玩什么？”我强颜欢笑：“这是大人的游戏，你必须出去。一会爸爸再来找你。”他还是那样听话，乖头乖脑地离开了。他真的离开了，永远。门关上的一刹那，我再次痛哭。我祈求行刑的先生能够宽容我一次，因为我实在为自己的家庭担忧，我担心林娜会不会爱上其他男人。大概不会，因为我们结婚时互相发过誓，只爱对方和斯特凡尼夫人。如果我死了，她还会有一个喜欢的名额，而这个人她亦未必能常见到。也许她的余生会继续帮忙孵化很多新生儿，当然也会清理掉一些不合格的，就像现在我身旁的人要清理我一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名净化者假惺惺地问着我。我说道：“我会背一整本《斯特凡尼夫人演讲录》，可不可以为我减刑？”一个人哑笑了两声：“这算什么。我们这里每个人都能倒背如流，无论第一版还是第二版。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别再费唇舌了，把眼睛闭上吧。”我不肯闭眼，就见他们将一个大型的、带着血痕的机械装置启动，一道道巨型的黑色东西从上方落向我的身体。我大喊一声，双眼一睁，坐起在床头。

我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痛恨这个梦。它是那么恐怖，令我陷入了绝望的深渊。而它又是那么真实，当我看到小布那惟妙惟肖的模样时，我一度认为真的和小布拥抱在了一起。我是这样爱这个梦又恨这个梦。我狠狠用凉水冲了一把脸，这是我从来没做过的事。我应当感谢这里一切复古的设施，它们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很多情况下，它们都能使时间慢下来。快速的消毒变成了缓慢的冲洗，快速的运载变成了缓慢的步行，快速的补给变成了缓慢的美餐，快速的检索变成了缓慢的阅读。缓慢给了我和林娜思考与判断的时间，我们似乎觉得这才应当是生活的节奏。我忽然意识到自从来到引领之地便淡漠了对斯特凡尼夫人训诫的回溯。也许世界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也许我们也在遭受不公平的待遇。但至少乐土还有一个好人，那就是斯特凡尼夫人，她总不会害我们。

接下来的任务是和林娜翻阅所有的图书，找出“NS”这个词所代表的确切意义，或者是它的全称（至少我认为它一定是某个东西的全称）。经过我们的统计，藏书阅览室的书架一共有三十六排。其中二十五排是老式的实木家具，上面镶嵌着金色的镂空花饰。余下十一排是新式材料，非常轻，但承重力却强得惊人。面对这些汗牛充栋的书籍，我和林娜不敢想象需要多大的工作量才能在里面检索出这样一个简短的词汇。“这简直是大海捞针。”林娜有点泄气，将手摊在桌子上。我却凑到旁边说道：“别忘了，玛拉可就找到了。如果她能找到这样的线索，那我们也一样可以找到。”林娜与我对视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快步跑到边上的一块显示屏前，说道：“我这脑子，竟然忘了乔亚大师说过的‘书目总编’。就在这里，他联合前几十位进步者一起编定的藏书室书目总编。这个电脑里有这间阅览室中所有藏书的书名和相关信息。”我走上前去，拨弄着显示屏说道：“靠书名可找不出‘NS’来，它一定关系着非常重要的事情，以至于从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林娜道：“当然查不出来，但我们可以利用相关的信息去把范围缩小。冯，那个‘NS’是出现在一张照片里，对吧？”我接道：“是桑切斯当选工会主席时的照片。他当时是一名机械操作工人。”“也就是在车间工作？”林娜问道。“是的。”我回应道，“真可怜，现在乐土已经不用真人担任操作工了。他可没赶上好时候。”“你说什么，冯？”她忽然问道。我有些不解，回应道：“我说……他来乐土太早了，没赶上好时候。”她道：“但在当时，他可是最优秀的工人。如果我没记错，他曾经改良并制造了新型的工具。”“哦，你说的是咱们小时候那首学习模范的儿童歌。”我想起来了，“如果你不说我早就忘了，是这么唱吧……”她没有理会我的话，继续道：“如果那张照片是在他车间拍摄的，说明印有‘NS’的工具就在他的工作地点。也就是说，NS和工具有关。更进一步说，很可能与生产有密切的关系。”“我明白了，你是说NS有可能是这些工厂操作机器的产地？”“或者是制造商。”“那我们应该从哪里找起？”“从工业分类的书籍开始找！”

我们查了一下，这间阅览室的藏书有五万八千六百多册，当然这不包括一些待修复的残本。工业和科技分类占的比重排在第三位，大约在四千册左右。最多的是心理辅导与励志读物，其次是斯特凡尼夫人的传记和演讲录。我们决定排除了一些极为专业的工科类图书，决定从工业发展史和工业辞典之类的读物下手，那也至少有一百多本。“没关系，我们小时候都学过查词典，应该先找检索页。”林娜看着我有点烦躁的脸，安慰了我一句。我们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当着乔亚大师的面阅读这样偏僻的书籍。后来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一口气拿三到四本书挡在身前，然后将想看的那本书放在桌下的腿上。我们互相提醒，以免查找得太投入而失去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