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姝婉走了之后,原本只是感染了风寒,喝几服药就行了的楚若珺病得更重了。
她的病情来势汹汹凶险异常,当夜脸颊到锁骨都烧得通红,白芷遵照大夫的嘱咐用沾了水的帕子为她擦拭,表情担忧中还带着几分虔诚。
楚若珺病了很久,整日苍白着一张小脸喝浓黑苦涩的药,整个人毫无生机。
林长天时常去看她,给她讲这些年的趣闻,山南到北,从草原到荒漠,有时候还讲一些狐仙鬼怪的奇异故事。
也多亏有他,养病的这段时间才不会无趣。
喝了药的楚若珺就会犯困,她正趴在案边打瞌睡,白芷生怕她会着凉,总是站在一边为她盖上薄毯。
睡得正熟的楚若珺压根没有想到,有一个人正在缓缓靠近她。
这人看着睡得香甜的楚若珺,一双眼里满是笑意。
他抬头示意白芷下去,自己在这里就好,白芷心领神会,悄悄的退了出去。
她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睡着了还轻轻蹙眉,让人看了想伸手抚平。
林长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却正对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
楚若珺好像还未睡醒,呆呆地看着他,甚是可爱。
她伸了一个懒腰,身上的薄毯随之滑落,林长天抬手去拿,手指无意碰到了她的脸颊。
楚若珺眨了眨眼眸,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粉红。
“你要快点好起来。”林长天敛下的眼眸中的一片水泽,“比起你这个样子,还是希望你跑出去玩。”
楚若珺咧着嘴清浅一笑,很慢很慢地说:“我会好的,至少在下个月之前。”
林长天记得,下个月中旬是她的生辰。
她自儿时便不怎么过生辰,因为那一天也是娘亲的忌日。
“过了这个生辰,我就十七岁了。”
“若珺长大了。”林长天温言道:“我去北疆之前,你才十三岁。”
这一去就是四年,再回来时,她已经出落得这般好看,原本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如今成熟了不少。
“你和我哥哥一样大,大我四岁。”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没有任何光泽,平和的语气让林长天的心脏微微一紧。
他如此年轻,在最意气奋发的年纪,生命戛然而止。
林长天心里这样想,嘴里还是轻快道:“不说这些了,你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她细细想了想,以往的生辰都是奶奶下厨给自己做一桌子菜,送自己好看的衣服,或是首饰,至于礼物,她倒是没想过。
每年这个时候都见不到爹爹,即使看见了他,也总是眉头紧锁。
想着,楚若珺忽然问道:“最近好像一直没看到我爹。”
“最近雨大,黄河堤坝被催毁了,有大批灾民往皇城逃荒,楚将军应该是为了这事忙碌吧。”林长天撑着下巴,道出其中原委,“灾民的安置需要物资,可是迟迟拨不下来,好不容易拨下来了,也被贪官褪了好几层皮,灾民领不到粮食,就开始暴动,楚将军需要镇压暴乱,还有一层一层贪官克扣的物资需要细查。”
“怪不得呢。”楚若珺这才明晰,随即眸子里闪着光,“那我能出去玩了。”
林长天笑道:“对,你在外玩的晚些也不怕被抓到了。”
楚若珺一扫愁容,笑嘻嘻道:“现在就去。”
好久未出门,好似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他特意带她绕开了会看到戏园的地方,以免让她睹物思人,再度想起不好的回忆。
街上并不乱,灾民都被安置在郊区,所以这里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姑娘,刚蒸好的米糕,香甜可口,来一块尝尝?”
“姑娘,最新的口脂啊,要不要来一盒?”
“姑娘,时下最受欢迎的步摇,你戴上一定很好看,买一个吧,很便宜的。”
“要吗?”林长天温和地看着她,“你尽管开口,我帮你付钱。”
楚若珺轻轻别开脸,淡淡道:“那是当然,我出来都没带钱。”
走着走着,她在一间做衣服的店前停住了脚步,老板一看到她目光顿时一亮,脸上堆满笑:“姑娘,我这里有最新款式的布料,这几日,不少小姐都争着来预定呢,今儿个你来得巧,我这还剩最后一匹了,来看看,保准你会喜欢的。”
楚若珺也许真的想做几件新衣服,也许是被老板的热情感染了,提起裙子迈进店里,“那就看看。”
老板忙着拿出那一匹布,“姑娘你瞧瞧,绝对上等货,错过了这一次,可就没有了啊。”
楚若珺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在那一匹青色的布料上,良久没有说话。
“若珺。”林长天叫了她一声。
“嗯?”楚若珺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微微扬起嘴唇角道:“这个颜色是婉婉姐最喜欢的,我以前经常和她来定制衣裳。”
“没有婉婉了。”林长天忍不住提醒她这个残忍的事实。
“是啊。”楚若珺抬起头来看他,心中蔓延一片凄凉。
“若珺。”林长天唤着他的名字,轻柔而小心,“我们出去吧。”
“好。”
林长天忽然就明晰了,她为何会看到那刚出炉的米糕,看见那鲜艳的口脂,看见那好看的步摇时会别过脸去。
虽已刻意避开花街,但这长平城的每条繁华街道,她都和婉婉走过,难免会让她想起之前的种种,如今却物是人非。
让人心碎的,从来都不是一刹那的离开,而是之后没有了她之后,种种细碎微小的回忆。
楚若珺忽然低低地说:“我好想婉婉姐啊。”
“还有哥哥。”
“还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娘亲。”
“好像又有一个亲人离开了。”
她说着说着眼圈泛红,林长天此刻有多么想揽她入怀,告诉她至少还有自己,自己绝对不会离开她。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楚若珺却忽然笑了,转换得如此之快让林长天手足无措,她擦干了眼泪,眉目间带着倔强:“我不想再哭了,我要变强,强到让所有人提及女子的时候,想到的不是盈盈弱弱的姑娘,而是女子一样也能上战场,一样能上朝堂!”
“强到有人看不起女子,说女子只能在家里绣花画画的时候,天下的姑娘可以用我的名字反驳。”
“我爹不许我习武,还烧了所有关于习武的书,你能不能教我?”楚若珺抬头直视着他,眸子里满含热切和期待,“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一定不会折辱了你的名声。”
林长天始终温柔地抿着唇,听她讲完,道:“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以后你的习武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浓烈的日光洒在他肩头,耀眼明亮。
其实,自从哥哥走后,父亲一夜之间便如同老了十岁,楚将军也收起锋芒,楚家再无往日的风光。
她那时就暗暗发誓,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一定要报仇!
“哎,既然你跟着我学武艺,那是不是要拜我为师,给我敬茶,再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师父啊。”林长天没个正形,咧着一边嘴笑。
楚若珺转动了眼眸想了想,干脆地答应下来:“好呀。”
林长天上一秒还以为她吃错了什么药,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太傻。
江湖规矩,师徒不能成亲。
而此时的楚若珺正巧毫无嫁人的打算。
“那我生辰,你送我一把剑,还是一把刀?”她的目光热切起来,“还是有林氏武功秘籍,或者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绝学……”
林长天见她又恢复往常,语气也欢快了不少,边走边和她打趣,“林氏武功秘籍嘛,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传外人,想要得到林氏真传,就要嫁到林家。”
楚若珺学着他的口气,“嫁到林家,也不是不可以。”
林长天的眸子忽然热烈期盼了起来。
下一秒,听她故意使坏道:“我记得……林家有个俊秀的小伙,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林辉。”
林长天敲了敲她的脑袋,“幸亏你还记得,他是我堂弟,怎么,需要给你介绍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