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姝婉在楚少卓的坟前，说了一夜的话，最后都消散在风里，了无痕迹。

那些压抑在心头的，那些在无法诉说的思念，都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找到了出口。

直到天光薄亮，叶姝婉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寒光闪过她苍白的脸颊，有一瞬心酸覆盖在眉间。

你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尘世里绝望地活着，每每午夜梦回时，回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涩。

但是今天，她打算结束这么多年的挣扎和痛苦。

她的眼眸由浓转深，眼中一道痛苦闪过，手中的匕首刺破三重锦衣，温吞进入她的血脉。

“我来找你了，不知道会不会太晚。”

“你不要嫌弃我。”

“你不要忘记我。”

......

楚若珺刚喝下一碗乌黑的药，苦得直皱眉头，白芷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枣，那蹙起的秀眉才渐渐平和下去。

“小姐，不好啦，不好啦。”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破门而入，楚若珺面上有愠色，还没开口白芷就抢先了，“一大早上的，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什么要紧的事，天塌下来了不成？”

“戏园的管事刚刚来信说，阿婉姑娘不见了。”

“什么！”楚若珺猛然从坐椅上站起，“还不快去找！”

“是，是是。”那侍卫领了命令后，又连滚带爬地跑了。

楚若珺抓起外衣，也要急着出门，被老夫人拦了下来，“若珺啊，你还生着病呢，外面太冷了，让他们去找，我们在家里等消息就好了啊。”

她急得直跺脚，“奶奶，您还不了解我吗，让我在家里等，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说完，她就绕开了老夫人，急急忙忙地往外面冲去。

“哎呀，若珺，若珺……”老夫人身形缓慢，在背后心切地喊着她。

“奶奶，您放心，我一会就回来。”她的声音飘荡在风里，渐渐远去。

大风吹起长平城街角的落叶，一夜之间，好似从暖春变成深秋了。

自从在戏楼发生那件事之后，楚若珺就一直担心婉婉会想不开，在这个女子清誉比性命都重要的国家，一个女子一旦失去了清白，就再也无法活下去。

婉婉姐，婉婉姐，你不要有事。

楚若珺一边心中默念，一边骑马赶到哥哥的坟前。

她知道，若是婉婉想不开，一定会在这。

果然不出所料。

楚若珺不知道是该庆幸在这里找到了她，还是该伤心在这里找到了她。

叶姝婉跪坐在地上，那岌岌可危的身影几乎在下一秒就会消亡。楚若珺急着从马上下来，却一不小心绊了一下，还没站稳就急着朝叶姝婉跑过去，她的神情那么悲切，目光那么哀痛。

“婉婉姐，婉婉姐……”楚若珺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抬眼看叶姝婉，却看到她正看着她笑，像哥哥死前那般，让楚若珺的心脏猛然一颤。

“若珺，你自己走吧，我走不了了。”

她的身体在她面前倒下，那样的猝不及防。

楚若珺的手中潮湿而冰凉。

她低头，看见那从肚子穿透的匕首，以及被鲜血浸透的衣袍。

叶姝婉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凉，可她却仿佛没有感觉般，嘴角绽放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她说：“若珺，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承蒙你的照顾。”

她说：“若珺你，不要难过，其实我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活下去的，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

她说：“若珺，我去陪你哥哥了，这是好事啊，你要为我开心，不要难过。”

叶姝婉的眼神渐渐空洞，“若珺，我太累了......”

那抹浅淡的笑凝结在她的唇角，楚若珺狠狠地攥着她的手，声嘶力竭，“婉婉姐，婉婉姐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她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楚若珺紧紧地抱着怀里那具失去了温度的躯体，呆滞着看到远处有一个白袍公子朝自己所在方向冲过来。

他神色苍白，目中无色，在刹那间领悟何谓痛彻心扉。

赵三公子踉跄着扑倒在叶姝婉的面前，抓着她如寒冰一般的手，泪水簌簌划下他清瘦的脸：“阿婉，我又来迟了。”

又来迟了。

四个字，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楚若珺的心脏，酸软得厉害。

“要是我早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喜欢我？”

“阿婉，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就不肯喜欢我？”

赵三公子声音悲呛，每说一句便有泪落下，“阿婉，我不甘心.......”

“阿婉啊......”

楚若珺回到家里，在楚将军脚下朗朗一跪：“爹，婉婉姐走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楚将军声音低沉如往日，说出了三年前有无数人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节哀。”

“她自尽在哥哥的坟前，可否将她葬在哥哥旁边？”

“不可！”楚将军的声音冷冰，“她是什么身份，是一个戏子！”

“爹。”楚若珺急了，瞪大了双眼看他，“哥哥在世时，你嫌婉婉姐身份卑微，不肯让她踏进楚家一步，哥哥去世了，你不许她来看最后一眼，现在她都走了，你还是不许，你怎么这般绝情。”

“她是什么人，是嫁到我们楚家了吗，随随便便的就能葬进我们楚家？”楚将军铁青着一张脸，实在是不明白她怎会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她说着，目中盈出泪花来，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凄痛，“你为何要生生地将他们分开，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

“我不觉得。”楚将军冷冰冰道：“我知道你们感情要好，你身为将军千金却和戏子频繁往来，这本就遭人非议，我没有干预已经足够仁慈了，但是葬在楚家这件事，绝无可能！”

楚若珺跪在地上，对着楚将军，朝冷冰冰的地上磕头，“爹，求您。”

“你还要我说几遍，不行！”楚将军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想要斥责她。

但是一低头，看着她眼中泊着的凄苦的水光，有些不忍，声音低了低，“这样，我多给你些钱，你厚葬她吧，这已经够情义了。”

楚若珺跪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

楚将军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别过目光，长叹一声，拂袖离去。

白芷不忍，将楚若珺从地上扶起来，那丫头的声音也是哽咽的，“小姐，你别怪将军，将军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阿婉姑娘葬到楚家，于礼法不合。”

礼法，想到这两个字，楚若珺的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所谓礼法，自己何尝不知道。

活着的人不能随心所欲，要被无数礼义廉耻捆绑。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已经够多了，那宗室礼法，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戏园的管事风光厚葬了叶姝婉，将她葬在一处风水不错的地方，对于一个普通百姓而言，这算是很好了。

楚若珺在她的坟前烧纸，喃喃道：“婉婉姐，下一世你不要再做戏子了，去一个百姓家，有爹娘和爷爷奶奶，有哥哥疼爱，有弟弟妹妹缠着你撒娇，也不要再和我哥哥相遇了，他实在是太坏了，少年英雄有什么用，我看还不如街上的马夫，还不如茶馆的小二，至少他们还能赚几两银子，置办一处宅子，种几株桃花，过寻常的日子。”

“婉婉姐，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家中还有没有兄弟姐妹。”楚若珺添了几张纸，“他们知道你走了，也会很难过吧。”

“婉婉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有风吹起烟灰，楚若珺被呛到，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姐，这事不怪你。”白芷吸了吸鼻子，眼眶也是红红的，“小姐是天底下，心肠最好的姑娘了。”

她们在坟前呆立了一会，静默不语地离开。

她们前脚刚走，一直藏在树后面的赵三公子才出来，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悲号声。

楚若珺听到声音回头，还是那一抹熟悉的白袍公子，身形更加单薄了些。

这赵三公子，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痴情人。

可惜了......

楚若珺叹了一声，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的扼住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