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彭氏一身湖青色镶金边褙子淡蓝色如意裙,一头乌发梳了个倾髻,高贵又文雅。
这会儿正被两个夫人扶着下了马车,儿子郑风清也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来到母亲彭氏跟前,宽慰道
“母亲委屈了,儿子已让人回府去驾车了,估摸着很快便可赶来!”
彭氏却是无所谓一笑,语气柔和中透了几分岁月洗礼后的淡然
“秋风红叶景幽幽,古道黄沙芳草径,难得有此机缘赏赏这秋日风光,何谈委屈!”
“还是母亲心最宽,是儿子狭隘了!”郑风清一扬嘴角,一身月白银边袍子衬着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俊朗。
红颜走到彭氏跟前,微微服了一礼才将手上的腰牌递给彭氏道
“国公夫人金安!奴婢是长安侯府上五小姐的贴身婢女,我家小姐马车便在后头侯着,夫人,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郑风清听到红颜自报长安侯府五小姐,眉头不禁蹙了下,他鲜少伦人长短是非,但这个侯府小姐的名声他却也听说了,娇纵跋扈对自己的仆从婢女不是打就是骂的。
去年三月花会,寒五小姐竟当众责打一个花会上添茶的婢女,力道之大,以至于那婢女当场嘴角便渗出了血,至此长安侯府五小姐狠毒泼辣的名声就此传开。
那时花会他不曾出席,但霁月倒是去了,听人说得起劲,他私底下便问了霁月。
他记得霁月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见,这个侯府小姐当真有够蛮横无理的,怎么就碰上了!郑风清的心中反而有些不乐意了。
长安侯府五小姐,似乎正是长安侯寒山的那位嫡女吧!彭氏看了眼腰牌,才把牌子还给红颜笑着道
“阻了侯府小姐去路实在抱歉,我府上马车行路一半竟坏了,这会儿怕是走不了了,我会让护卫尽快将马车移开,耽误了贵府小姐行程,还望见谅!”
红颜接过牌子,服了服身又道
“我家小姐说了,既是如此,秋日风大,国公夫人身体贵重若是不弃倒是可搭我们府上马车一道回京都!”
“这,怕是会麻烦贵府了!”彭氏有些迟疑,这寒府五小姐的名声她也略有耳闻。
红颜又笑着服了身“国公夫人说得哪里的话,能与夫人同架乃我家小姐福气,何来麻烦之说,国公夫人请!”
话说到这份上,彭氏也不好拒绝,何况路边沙尘大,她嘴上说得轻松,身子毕竟娇贵,回程马车来回也要一两个时辰,她近来身子就不好,也确实熬不住。
“那就有劳了!”彭氏笑着同红颜道。
郑风清却有些迟疑的唤道“母亲……”
彭氏知晓郑风清的顾虑,忙拍了拍郑风清的手,笑着道“侯府一番好意我们如何能置之不理,无妨的!你骑马在马车后跟着便是!”
彭氏的话说得隐晦郑风清却听得明白,侯府小姐我们可以不理会但侯府的面子终究还是要给的。郑风清也不愿彭氏受累,便只好就此作罢!
彭氏走近时,寒岁静已经让兰心取了面纱,出了马车在马车边上侯着彭氏多时。
“寒家五娘见过国公夫人,世子爷!”见彭氏和郑风清走近寒岁静领着兰心忙屈膝行礼道。
风过无痕,影过无声,轻音曲调,素衣纤身,明眸流转间气韵天成。不仅是寒岁静本人连站在她身旁的婢女,这气质都是出众的。
这样明静清雅的女子会是外界传闻的那个娇纵跋扈的侯府小姐,彭氏和郑风清显然都有些出乎意料的吃惊。
“小姐客气了,今日怕是要麻烦你了!”不管如何,彭氏还是礼貌性的扶了扶寒岁静的手,笑着道。
“夫人言重了,请!”寒岁静轻扬了手指着马车的方向,微笑道。
彭氏朝着寒岁静微微笑了下,郑风清小心的扶着彭氏上了车,两位贴身婢女伺候着彭氏在车厢坐好。
寒岁静才朝郑风清服了下身,本想就此也上了车,无奈此时忽刮来一阵大风,寒岁静一个不及,面上轻纱已然被风带走。
“小姐,怎么办?”红颜见轻纱已然飞出好远,不由有些焦急的问道。
兰心却在寒岁静旁边提醒道“小姐,轻纱上并无标识,倒也无妨,不好让国公夫人久等了!”
寒岁静略略点了下头“算了,走吧!”
寒岁静踩着矮凳正要上车,却见郑风清望着自己这里有些出神,忙笑着朝郑风清点了点头,才落落上了马车。
郑风清自寒岁静上了马车后,才回了神,这世间女子的美,分为好几种,有如牡丹华贵娇艳,有如空谷幽兰清雅温淡的,有如海棠春色浓艳逼人的,也有如落雪寒梅冷傲凄芳的。
而寒岁静的美却有些特别,容貌如梅花雪色明艳泠然,气质却如空谷幽兰般清雅明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却一点不显得突兀,反而很融洽,甚至是很合适自然。
当风沙卷走寒岁静脸上面纱的那一刻,郑风清只觉得眼前一亮,尤其是寒岁静同他点头微笑时的淡然,让他心头一颤莫名的便移不开视线。这样的女子竟会被外界传得那般不堪,郑风清突然很没办法理解。
马车里,寒岁静和彭氏端坐正中,两边坐着两个各自的婢女,马车角落有两个软垫,兰心怕马车颠簸彭氏受不了,还很周到的帮着彭氏垫上了。
“你这婢女倒是贴心得紧!”
彭氏不由多望了兰心一眼,开口同寒岁静攀谈起来,她见寒岁静不仅气质好,面容也是极为的出众,心里倒也没了最开始的那种顾忌。
兰心悠然回给彭氏一个笑脸,寒岁静才笑着开口道“国公夫人说得极是,我这么些年也多亏有她!”
听说寒府五小姐经常薄待下人,可寒岁静竟这般回她,彭氏心里有些疑惑了,倒也对寒岁静生了几分好奇,忙笑着又问道
“五小姐,这是去的哪里?怎的自己一人?”
“祖母前些时日不爽利,我便来白云庵替祖母祈福,顺道也来看看我师父!”寒岁静怕彭氏不知白尘师太和自己的渊源,顿了下忙又解释道“我小时皮得很,见家父给府中几位哥哥都请了师父习武,便死皮赖脸的磨着家父,非得让他也给我请一个,家父实在被我磨得烦了,也只好让家母厚着脸皮去请了白云庵的白尘师太教我习武。白尘师太心地善良,出家之人又慈悲为怀,也就收下了我这皮猴子了,倒真是让她老人家费了不少心。”
寒岁静的语气轻柔又婉转,说起往事嘴角还时不时的上扬,衬着她一张明艳芳菲的面容更是生动了几分,一番说词还真让彭氏有些动容。
“你这孩子看着就是个贴心的,如何这般妄自菲薄?女子习武在我大周倒也是有先例的,你们侯府本就尚武,这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习武并非一朝一夕,是个苦差事呢!”
彭氏不禁拉住了寒岁静的手,这孩子她倒是越看越喜欢,手摸到寒岁静手指时,有些迟疑的低头看了下。
“国公夫人见笑了,我自小习武,手上茧子扎人,怕是弄疼你了吧!”
寒岁静见彭氏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尴尬的就要抽回,她这手可不比别的大家小家,所以,除了罗氏她都不太习惯别人碰她的手,何况如今她胳膊还有伤呢!
“难为你了!我的几个孩子也是自小习武,这其中苦楚外人不知,我倒是清楚得很,你这孩子能坚持习武,实在不易!”
彭氏说到最后,眼角便开始有了水雾。她生有五子,偏偏四个都战死沙场,如今也只剩下郑风清这么个独苗了,想到这彭氏又红了眼眶。
一门忠烈,说的便是郑国公这样的世家了,万般风光的背后,千般苦楚又有何人知?同为武将世家,寒岁静还是很能体会彭氏如今的心情的。
“伯母!额!夫人我这般唤您可会与礼不合?”寒岁静睁着水眸很是不解的望着彭氏,似乎对彭氏的伤感不曾察觉。
彭氏突然破涕为笑“你父亲与我家国公也同朝为官,我与你母亲倒也熟识,你唤我声伯母本就应当!”
“那就好,我就怕家母动不动拿与礼不合来说教我了,听得头疼!”
寒岁静一脸认真的模样还真又把彭氏给逗乐了,指着寒岁静的小脸道“你这孩子!”
“我这孩子不让人省心,家母平日就是这般说我的,不过我有一绝技,每每母亲这般说我,我便练这决计给她看,她看到后,气也消了,人呀!也活泛了!”
“哦!什么决计?”彭氏突然也有些好奇了。
寒岁静凑近彭氏几分低声道“舞剑!”
“舞剑!”彭氏有些想不明白了,望着寒岁静寻求答案。
寒岁静双手一摊,娇笑道“我一舞完剑,家母便说,文不成,武不就的,就是块朽木,我又何必同一块朽木计较呢!”
这下连马车外的郑风清也笑了,心里没来由觉得温暖,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她是想着法子在逗母亲欢心呢!
马车内一阵欢声笑语,嘭氏笑得有些合不拢嘴,脚不自觉的踢到了旁边的小矮几,几张纸张落了地,兰心忙低头收拾,却被嘭氏顺手拿了一张
“波罗蜜多心经?”
“我在佛前许过愿,若是心愿得成,便日日手抄佛经,这是前几日抄的,让伯母见笑了!”寒岁静笑着解释道。
“都是你的手记?”
彭氏显然有些不可置信,这一手气度雍容的小篆,没个十年功底怕是很难练出来的。
“佛祖在上,自然不敢作假!”
彭氏望着寒岁静的目光明显就不同了,字如其人,能写出这么大家的一手字,她不信这样的人真能如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
寒岁静将彭氏送到了郑府的府门外,彭氏要下车时还拉着寒岁静的手,有些舍不得松开。
“伯母,我见您脸色似乎有些不好,可是身子不爽利?”寒岁静从彭氏上车时她便有所察觉了,但碍于礼貌她不好开口。
“人老了身子便不中用了,哎!还是女儿贴心,我生的都是小子,你母亲啊!有福气!”彭氏很是感慨的道。
“卞州之事我听闻常老先生医术很是了得,伯母不若去请来看看,其实也费不得什么事的,一家平安喜乐才最重要。伯母若是不觉得侄女烦人,日后我多到府上叨扰,你觉得如何?”寒岁静想了下,由衷的道。
这个尊贵荣耀的国公夫人,其实也只是个可怜的母亲罢了,她是真的想帮帮她。
前世母亲罗氏快不行了,她求着霁月来看过母亲两次,两次国公夫人也都在,她真心希望自己也能替国公夫人做点什么,虽然她记得前世国公夫人对她的态度并不好,但她对母亲却实在不错。
“好!好!你能来那最是再好不过了,那我们便这般说定了!”彭氏显然很开心的应下了。
直到彭氏下了车,寒岁静才又探头对郑风清低声道“常老先生与霁府似乎有些渊源,若是在卞州寻不到,你可以去寻寻霁四公子!”
郑风清有些诧异寒岁静会突然和他说话,客气的同寒岁静拱了拱手道“多谢寒姑娘了!”
“客气了,告辞!”寒岁静温淡的笑着,放下车窗帘,马车缓缓驶出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