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烛华反手关上门，在陆凌霄对面坐下。

茶桌上，一只小巧的茶杯通体乳白，色泽匀称，温润如玉。茶汤正徐徐袅袅的升腾着热气。

顾烛华一手执杯，一手作扇。茶香清新，浓而不腻，延绵不绝。小酌三口饮尽，入口微涩，既而回甘无穷，清凉开阔，齿颊留香。

“好茶。”顾烛华由衷的赞叹道。

陆凌霄将手中的茶具放下，直奔主题。“不知姑娘对夏宴一事作何想法。”

“陆公子有何见解？”顾烛华手中的瓷杯搁置茶桌，反问道。

“古有言，琴棋书画诗酒茶，姑娘可有感兴趣的？”

顾烛华思索一番，说道：“自不胜酒力，品酒一事可不论。吟诗作画乃天赋才学，我自不能胜任。逸少习字十余载，染池成墨方有所大成，可见书法非一日之功。”

“夏宴又称花宴，对花啜茶乃是大煞风景之事。至于棋。”陆凌霄起身来到棋案旁，接话道：“先试一局。”

两人没有猜子，顾烛华执黑先行，一手落在天元，引得陆凌霄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下法？

此战足足有半个时辰，棋面一片花白，惨不忍睹。

陆凌霄叹了口气：“落子无章，目光短浅，顾前弃后，毫无布局。”

若不是为了试探深浅，就顾烛华这个水准，赢她要不了半刻钟。

顾烛华听到陆凌霄如此中肯的评价，有些心虚。她也知自己棋艺不成，遂将黑白玉子收回盘中，引得一阵清脆的玎玲声。“如此说来，只有琴了。”

虽然乐器种类颇多，但陆凌霄最擅长的还是瑶琴，故而教授顾烛华的也是瑶琴。似乎是不愿他人知晓此事，陆凌霄在教授上总是亲力亲为。

夏宴尤为紧要，顾烛华练习上也不敢懈怠。前世顾烛华嫁与温明悦后，也习过一段时的琴。那时只觉得没什么用处，故而没几个月就弃之一旁。如今来学，基础算有，可也仅止于入门。

说到底是为了应付过场，不用深究其理。陆凌霄选了一支看似复杂实则不怎么涉及乐理的曲子，顾烛华便专攻其一。他并不是时时都在这里，经常会消失几天又突然出现，每次离去前都会给顾烛华留下功课，回来时则会检查进度。

有时候也会有其他人来此寻他，顾烛华看见过一个红衣少年，也见过一个白衣公子。但是他们并不会在这里谈事情，总是会匆匆离去——带着陆凌霄一起。而那时般若寺后山凉亭中所见的紫衫公子，却并没有再出现。

在乾正屋内，白祁正在汇报着最近的变动。

“吏部的胡钿侍郎最近上了一份折子，弹劾工部尚书甄世荣，在前段时间修建江南行宫时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导致江南行宫多处有坍塌的风险。圣上大为震怒，现下甄世荣已革职落入天牢，等候大理寺审判。”

“中饱私囊？可有实证？”陆凌霄说道。

“听说胡侍郎拿出的证据是一份账本，上面不但记载了中饱私囊的金额，还详细记录了收受贿赂的明细。其中有一个上供的名字，是睿王。”

“睿王？”陆凌霄沉吟道：“甄世荣是睿王的人？”

白祁冷笑一声，“还不止，胡钿是瑾王的人。而给胡钿提供账本的，是甄世荣新收的一个妾室。这个妾室，是齐王的人。”

“齐王看来是要借瑾王之手对睿王下手了，隔山观虎斗。”

“可不是，一手离间坐收渔翁之利。胡钿也是个蠢的，被齐王利用了还不自知，恐怕这会儿还在沾沾自喜呢。”白祁说道。

“上回我被截杀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与你推断的差不多。生死簿的人是王家买的，御天行飞鸽传书，说这单子是左长老私自接的，此事日后他会亲自登门解释。生死簿内部也在清洗。死士有些是齐王的人，另一部分查不到来路。”

王家？王家素来与睿王交好，这么说，睿王也掺和了一手。“瑾王那么干净？”陆凌霄问道。

“你说呢？”白祁反问了一句。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笑，以他们对瑾王的了解，就算目前查不到与瑾王相干系的痕迹，这人也必定搅和了进来。只是不知道他是在哪个环节动的手。

陆凌霄想了想，说道：“既然对陆家出手，也不能让他们全身而退。齐王不是想看戏么。找个机会把齐王插手的事情透露给王家。”

“那你呢？继续当你的琴师？”白祁语带不悦，最近陆凌霄天天呆在天一茶楼。他才回京不就，事情本来就多，自己千里迢迢从药王谷赶来，可不是来给他当跑腿的。

“如今五皇子已回京，陆家首当其冲。单说明面上号称痞子闹事波及陆家商铺的混事就比上月多了整整三倍。我坐在这儿吸引火力可是莫大的贡献。最近天一茶楼清出去的探子没有二十也有十几。这不是给你们创造行动的机会么。”陆凌霄煞有介事的说道。

“等这事情办完我要出一趟远门，你也没几天可以偷懒了。”白祁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个什么物件，递给陆凌霄：“这是药王谷印鉴，你的人损失不少，又有人盯着。若有需要，可以先用这个。”

药王谷见印鉴如见其人，白祁是药王谷已定下的下一任谷主传人，这份印鉴，等于说白祁将药王谷的势力都暂借给了陆凌霄。

当下情形，也不由得陆凌霄客气，陆凌霄道了声谢，接了过了，仔细收好。

“若有急事，飞鸽传书。”

“嗯。”

同月，御史台王舒桐上奏，要求同理此案。

同月，甄世荣在天牢自尽身亡，留下血书一封，其间内容直指自己未得良主被齐王出卖，不得已含恨而终。

齐王连夜入宫，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一宿，声称自己被甄世荣诬陷，为了搅乱浑水隐藏真正的有罪之人。

瑾王自胡侍郎上奏之后再无动作，一直作壁上观。

同月接到西凉使团进京国书，皇帝经三相讨论，决议准许入京。

王舒桐查抄甄府检获账目原本，与胡侍郎提供的账本一一对查。账目共计三十九人，出入十五人，其中原始账目并无出现睿王。

一时之间扑朔迷离，难分究竟。

睿王嫌疑未清，虽然明面上没下旨意，实际上已经被禁足王府。齐王虽然进宫，却未得圣上召见，不明皇帝态度。

回到齐王府的周青木连忙召集了幕僚前来商议。

“王舒桐怎么会好好搀和进来？甄世荣居然死了？天牢的人都是干什么吃饭的，好好的人都能给他看死了！”周青木将桌子拍的啪啪响。这事本来天衣无缝，等他两个弟弟斗得你死我活，他再把他们都清理出去。如今怎么借瑾王之手揭发，瑾王没有入局，自己反倒现在撇不干净了。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齐王殿下，圣上未必会相信甄世荣的一面之词。”

“父皇他若是不信血书遗嘱，他又怎会信账目所记载？”周青木强忍着怒气说道：“还有，为什么会有两本账本？我们拿到的是假的？”

“甄世荣死无对证，当时甄府被封锁时，我们的人也搜过一遍，什么都没找到。不知道王舒桐是从哪里找到另一本账本的。”刘幕僚接话道。“会不会另一本是别人后来放进去的。”

“伪造账本容易，可谁有那么大本事放进甄府去？”周青木似是想通了什么，如冷水照面泼下，霎时从头到脚凉成一片，唇齿微动：“王舒桐。”

只有是王舒桐，这一切才连得上，为什么他会主动请缨负责此案，为什么他负责此案之后甄世荣会突然自尽，又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本账册。照此看来，王舒桐是睿王的人，否则不必借着查案之由将睿王摘出去。可他为什么要把矛头指到自己身上，这明面上可没自己什么事情。

当晚，王舒桐暗中来到睿王府。周青瑞起身相迎，“王大人。”

“睿王殿下 。”

“这件事情王大人辛苦了。大人此时前来，可有什么需要本王去做的？”周青瑞一脸瑟瑟，叫外人看了，没准还觉得王舒桐才是王爷。

看着周青瑞的模样，王舒桐内心十分不满。如若他日为君，这样的软弱的性格，可不是黎民百姓之福。不知道父亲看中他什么。“最近还请王爷谨言慎行，不管谁来问话，即便是圣上亲自来，也要一口咬定此事与你毫无关系，你并不知情。除此外一句也不要多说。其他事情我自然会去处理。”

“是，是，本王知道了。”周青瑞诺诺道。“不过我们现在把齐王拖下水，以一敌二，岂不是万分凶险？这可如何是好。”

“我收到密报此事背后不单单与瑾王有关。如今瑾王站在检举一面，必然已经把所有关联清理干净。齐王虽然插手，打的却是隔岸观火的注意。他肯定想不到这火会烧到他身上。这是我们可趁之机。牵连越广，此事越说不清楚。何况甄世荣已死，此案查不出个究竟。”

“只是睿王殿下，贪赃一事实属污秽。此事罢了，还望王爷绝了此道。”

“是，是。一切都听王大人的。”周青瑞头如捣蒜。

王舒桐神色复杂的看了周青瑞一眼，趁着夜色悄悄离去。

此案还悬而未决，夏宴已悄然开场。三王之间如今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然顾不上这等风雅事。

这天天光正好，晴日高悬，万里无云。宫里宫外都热闹非常。

顾莲生装扮完毕就自行坐车去了宫里。顾烛华一人慢悠悠的走向皇宫。

等顾烛华到时，前来赴宴的大部分贵人都已然入宫。她直径往宫里走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