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阵颇有讲究。取一鸣惊人之意，也有头彩的意思。通常开场与压轴都是宴会最大的看点，非才华横溢者不敢揽此重任。而到夏宴上，又带了点权谋相争的意味。通常都是由四大氏族或者皇亲国戚的子女开场，隐隐成了权贵顶端之间的较量。

长公主乃是皇帝所有孩子中最大的。在数年前已然远嫁他国。

四大氏族，顾陈王陆，除了陆家为商户，其余三者走的都是官途。顾家为相，陈家为武将，王家乃是文人领袖，世代皆为帝王师。陆氏这一辈乃是一脉单传，家中也没有什么姊妹，这些事自然算不上陆家。而王氏 的小妹上一年已然出嫁，也不可能再参与夏宴。陈家尚武，顾家尚文。在夏宴这个地方，顾莲生还是十分得意的。

所谓当仁不让，顾莲生站起来行了个礼，对静贵妃说道：“臣女顾莲生，愿献拙技引为先。”

“好。”静贵妃赞许的应了一声：“我记得你上年一曲琴音可谓绕梁三日，听者不忘。不知今日……”

“娘娘。”另一侧的陈星月站了起来，打断静贵妃的话说道：“臣女也有一提议。”

静贵妃也不生气，“哦？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陈星月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顾大小姐的琴声自然是一品，但单有琴声未免单调。我陈家儿女虽然不会这些，一手剑舞还算拿得出手。不如我与顾小姐联袂，刚柔并济，岂非更好。”

“这倒有些意思。”

静贵妃如此说道，顾莲生见状只得应下。好端端的独秀变成了合演，顾莲生心中置气，却也无可奈何。

得到静贵妃应允，侍女们便将台上的物件撤下，将古琴架上安置好。

又腾了一块地方给陈星月，双手奉上舞剑所用的兵器。陈星月拎了拎，虽然有些轻，不过还能将就。

顾烛华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拨弄，开始是一二个零星的碎语，不成调子，像是在试音一般。而后一阵金戈铁马杀伐之声腾空而起，扑面而来，令人为之一振。陈星月也不甘落后，脚尖点地一个腾身跃起，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琴音倏尔如征战喋血，战意高昂；倏尔如远征思乡，缓而低沉。倏尔似战胜回朝，充满激情与喜悦；倏尔又似战者多悲，叹刀剑无眼生死薄情。曲调变幻莫测，带动着听琴这的心绪跌宕起伏。

武者身法轻灵，剑舞成花。曲意高歌，则快剑频出。电光火石之间，银光诈闪诈现，已过数招。曲意低缓，则如同酒醉，一招一式皆取巧劲。

一者五指灵动，一者剑意洒脱。一者宛如杨柳春风，江南婉约，一者好似大漠飞鹰，英气逼人。相互交缠间，竟成独特的风景，令在场众人目不转睛，心驰神往。

两人既在同台，私下免不去暗中较劲。顾莲生或急或缓的有意刁难，陈星月剑势回旋，不曾落后。

曲声越急，剑花越快。

一曲铿锵，乍然收尾，琴弦竟隐隐有断裂之状。陈星月也收势而立。身上汗珠淋漓，可见一曲相随并不轻松。

“好。”静贵妃由衷的赞叹道。“果然是别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来人，重赏。”

众人还沉浸在表演所带来的震撼之中，偶有交头接耳私语切切，亦皆是惊叹。

二人领了赏重新入座。顾莲生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虽然这份赞叹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顾莲生望向陈星月，暗地里施了一个挑衅的眼神。陈星月察觉后，也是寸步不让。

虽然顾莲生与陈星月各自较量，夏宴却没有因为他们两的暗潮汹涌而暂时停歇。但凡有些才艺的，都想着在夏宴一较长短。只是夏宴之中才华横溢者众，籍籍无名者多，一场夏宴，能博得名声使人印象深刻者总是寥寥。

而今年的夏宴，太过惊艳的开场，反而衬得后续的表现平淡无奇。能引人注目的，更是难列其一。

眼看宴会将收。顾烛华看着时辰不早，也起身请缨上台。

“这谁呀？”

“这不是顾莲生刚刚提起的那个庶妹么。”

“他也要上台？我还以为他只是过来走个过场。”

“谁说不是呢。”

低低碎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起伏着。静贵妃轻咳了一声，场面顿时安静不少。

“顾……烛华，是吧。”静贵妃想了想名单上的名字，说道：“不知你有何才艺？”

“小女愿献琴一曲。”顾烛华回答道。

顾莲生见顾烛华居然也弄琴艺，心中不免嗤笑。顾烛华什么琴艺，她难道还不知道么？心念一动，顾莲生也出列对静贵妃说道，“既然妹妹要奏琴艺，姐姐怎么能不捧场呢。还望娘娘能允首我等姐妹共奏一曲。”

“随你。”静贵妃略带宠溺的说道。似乎是之前的开场让静贵妃十分中意。

两人起身上台。

温明悦与陆凌霄心中不约而同涌起不好的预感。

温明悦自是知道二人不和，上一世顾烛华是死于顾莲生之手，她们姐妹嫌隙可到生死之局，如今顾莲生又怎会出手相助顾烛华？

另一边，顾烛华的琴艺是陆凌霄一手调教，可惜时日太短，若是独奏还不显山露水。顾莲生在开场的实力不容小觑，若是同台，顾烛华怕是招架不住。

顾烛华有些紧张，顾莲生的不怀好意太过明显，明显的自己无法忽视。放在琴弦上的手微微颤抖，连顾烛华自己都未发觉。

顾莲生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错身而过之时，顾莲生低语道：“妹妹何必如此害怕？”，轻笑一声，又似个没事人一般笑意盈盈的走到一旁。

顾烛华刹那惊觉，双手不由握紧，又强迫自己松开。

此时更不该露怯。

可是，这该怎么办？

顾烛华向陆凌霄投去寻求的目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为何有这样举动，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许是心底始终觉得陆凌霄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陆凌霄眉头深锁，顾烛华的心思他自然清楚。思虑了一番，冲着顾烛华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又似安抚一般给了顾烛华一个眼神便起身离席。

“表哥？”周青云轻唤了一声。

陆凌霄冲着周青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悄悄往会场外走去。

他这是去哪儿？

顾烛华内心有些没来由的空落。

温明悦将顾烛华与陆凌霄的细微举动尽收眼底，也是猛的灌了一杯酒。与二人心思不同的是，温明悦吃味之心早已盖过了担忧。

何时他们竟然如此亲密？

温明悦不觉沉溺其中，思索越甚，神色也越趋复杂。

时间并不容许顾烛华多加等待。

依循此前陆凌霄教授的，顾烛华起手以指拂弦。顾莲生听到乐声，也顺势演奏下去。却在暗中忽高忽低、忽急忽缓、甚至穿插其他音律扰乱顾烛华的演奏。

不多时，顾烛华已是冷汗浸身，捉襟见肘。

乐曲之中的不和谐，乍听一下并不明显。然而精通音律的人则一闻便知其中关窍。

温明悦既是才子，这点自不在话下。曲误之音嘈嘈切切，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他如今尚无功名在身，此时此局，虽有心相助，但他如今还不能上顾府的嫡氏。温明悦将手中的杯子握紧，又松开。

无妨，这笔账自己迟早替顾烛华要回来。不论如何，他都会娶她的，名声这种身外之物，没有又何妨？

正当温明悦想通之时，忽闻异乐不知从何响起。盈盈袅袅，竟将顾烛华与顾莲生两股音律之中的争斗不和，碾为齑粉。

顾莲生心中一滞，手上弦音也慢半分。只此一会儿的功夫便被这突来的琴音缠上，宛若毒蛇缠身，压得顾莲生喘不过气来。顾莲生只得循规蹈矩，难动半分。心中更生恨意，这是哪儿来的琴音？

顾莲生虽然不知，但顾烛华却是相当熟悉。这数月来他所奏的曲子，她都细细研究过。如今听来除了熟悉，还有几分感动。

少了顾莲生的纠缠，顾烛华的演奏就显得顺畅得多。而这异来的曲调更是从中附和，将顾烛华原本平淡的曲调衬托的更上几分。似乎是将自己的意境融入到了顾烛华的曲中，画皮画骨，有血有肉。

而顾莲生原本张扬跋扈的琴音，被泯于其中，难以察觉。

这突来的变故使得在场众人一时难解，但总归是琴音齐奏，只当是有人技痒难捱也想卖弄一番，却不敌顾烛华的琴技超绝，落了下风。

明白人，温明悦算一个，周青云算一个，静贵妃也算一个。其他的人，自是不明就里。

温明悦并非痴愚之辈，从顾烛华与陆凌霄刚刚的眉来眼去，他也能断的出是谁所为。

看来自己要加快脚步，否则若是他们暗身情愫……温明悦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顾烛华前世那么喜欢自己，这一世又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好酒一杯接一杯，入口却全无滋味。倒教季言君看的惊奇。温明悦何时变得如此好酒？

静贵妃虽然神色不变，挥手屏退了上来询问如何处置的侍女，但心中仍是困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