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住

1800元一个月，28平米的单间，有独立的卫生间，有热水有不漏水的抽水马桶。还有一个能摆得下一个跑步机的小阳台。

周童立马租下了这个房间。一个快四十岁的女性，太知道有个“自己”的卫生间，是多么重要了。所以，当中介婉转地告诉她，另外两个房间住的是两个小伙子的时候，她的坚定还是打败了犹豫，立马签字刷卡。她需要的马上能从快捷酒店里面搬出来，马上能在“自己”的卫生间里，好好洗个澡，睡上一年。

周童的三个行李箱往客厅一放，加上在超市买的一堆卷纸，洗衣液，消毒液，抹布，散放在地上，这个原来死气沉沉的房间，一下子有了生气。周童先麻利的给自己洗了个澡，又把房间的床单被套换下来，扔进洗衣机。她在喷壶里倒满消毒水，除了两个关着门的卧室，在其他地方抹灰，消毒，拖地，没有吹干的头发，又混进了汗味。

大概晚上八点，大门啪嗒被打开了，站在头里的是个瘦高个，一条灰色的围巾从鼻子一直绕到脖子再垂到脚尖，他手里拿着钥匙，身体往里走，又觉得不对，脚上一刹车停住。跟在后面的小伙子在低头看手机，一下撞到他身上，才抬起头来。

明明是这间啊？

两个小伙子紧挨着，步幅一致地，走进去。

一个中等身材，头上裹着头巾，端着一碗面从厨房出来，看见他们，站住了，脸上闪了一秒钟的笑。

瘦高个一下反应过来，“哦，你就是，你就是房东说的那个，那个，啊”

周童抬起筷子，点住钟国，“别叫阿姨，没那么老，叫姐，叫周姐，我姓周，周童。”说完 ，把碗筷一放，伸出右手。

瘦高个率先伸手：“我叫钟国，闹钟的钟，国家的国。”

身后的小伙子把手也伸过来：“我叫施家林，西施的施。”

周童脸上闪过一秒的笑，端起碗，走回自己的屋，轻声关门。

钟国和施家林互相挤挤眼，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杂物，各回各屋。

都说世界很大，可有时候小得在不同的地方总是遇到同样的人。

都看这套房很小，可三个人，一个晚上喝水上厕所洗脸刷牙，都没有再撞见。

一间屋子的三个人，周童醒得最早，睁开眼睛的那几秒钟有种不知道身处何方的懵。她摸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开机，一连串的短信音，不用看也知道有上百条找她的信息。她眯着眼睛，看了下时间，凌晨五点。手机还在嘀嘀嘀地响着。

周童直起身子，扭亮床头灯，把手机放在面前。突然，她飞快地取出手机卡，掀开被子，拉开阳台门，一股深冬的风吹来，周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一扬手，把卡往外一丢。

周童冲了个澡，懒得吹头发，用毛巾裹着。打开卧室门前，又把胸罩穿上，

虽然冬天的睡衣又厚又大，但这点意识她还是有的，何况，同住的是两个小伙子。

周童蹲在地下，整理自己的行李箱，三个大箱子全部打开，象三个张着嘴巴的怪物。

施家林顶着一头乱发走出来，打着呵欠，一脸的油腻，看见周童象是吓了一跳。立马向后转。

“不用觉得尴尬！只要你上厕所记得把门关上！我一般不会用这个客厅，希望你们也不要用，保持这种，这种状态。”周童站起身来，叉着腰，扫视一周，也顺便看了一眼施家林。

施家林侧着身子挤进卫生间，拉下拉链，站在马桶边，突然不会尿了。他站在马桶前，低头丧气地看头同样丧气的小弟弟，踮起脚抖抖，终于断断续续地尿了。

打开门，一张脸凑到跟前，施家林吓了一跳，双手慌乱地在裤裆上摸摸，感觉拉链没有拉上似的。

“你叫施，施什么林？”周童问。

“施家林。”施家林一开口，自己仿佛都闻到了口臭味，又赶紧闭上。侧着身子从周童身边挤过，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喝。水是凉的，从喉咙冰到肚脐眼，一身的不自在。

“多大了？”

“26”

“有女朋友没有？”

“没有”

“是独生子，还是有姐姐妹妹什么的？”

“是独。。。。”施家林觉得没对，为什么象是一问一答，显得自己特别傻。他一扬手，把纸杯丢进垃圾桶，拿长下巴对头周童，说：“问这些干什么？”

“你别误会。来来来，坐，我们好好聊一聊，如何在一起即和平共处又不互相打扰。”周童对施家林招招手，自己先在沙发上坐下，把头巾一把扯下，半干半湿的头发乱堆在脑袋上。

“这房子可是我们先租的。”施家林没在怕的，大长腿一跨，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眼瞪着，努力瞪大。

“首先，我是女的，你们两是男的，对吧。其次，只要是租客，不分先后，只要有租房合同，权利和义务都是相同的。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没有特殊情况，我不会出现在自己卧室以外的其他区域，所以，我在不在，对你们没有什么区别。”周童把头发往上一撩，干脆地往沙发上一躺：“刚才我看到你很不自在的样子，大可不必，就当我是你家的远房表姐，再往大了说，远房表婶都行。我现在只想一件事：如何舒舒服服地过一天。”

说完，周童真的闭上眼睛，再没有开口。

施家林等了三五分钟，看她样子象是真睡着了。湿头发一半塞在脖子里面，一半搭在沙发上，让人看着都难受。大冬天的，光着脚脖子。

施家林站起来，走回自己的卧室，路过周童身边，又忍不住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又黑又浓的睫毛重重地盖在眼皮上。

“帮我拿床被子，冷。”周童翻了下身，两只胳膊紧紧抱着。

施家林呆了两秒，走进她的卧室，抱起被子，替她盖上。忍不住说：“你头发这样，睡了肯定感冒。”

周童没有动，也没有吭声。

“喂，真的会感冒，会感冒。”施家林的声音小了下去。从他的角度看下去，沙发上这个大姐还真是不年轻了，鼻梁两边有深浅不一的雀斑，肤色有些暗淡。睡姿也不好看，还皱着眉头，一幅从身体到灵魂都不开心的样子。

钟国打着呵欠也走出门来。看着施家林呆看的样子。走过来，用胳膊捅捅施家林：“怎么，你还想吻醒睡美人啊？大清早的，别犯什么原则，性问题。”

“滚蛋！”施家林还是不错眼珠地盯着周童看。

“你猜她多大了？三十？四十？”施家林问。

钟国大大地伸个懒腰：“我怎么知道，女人的年纪，不好说。可能三十多，也可能四十多，也可能快五十了。我妈也是这个感觉，不年轻，也说不上老，尴尬地活，有时候一打扮挺漂亮，有时候那个邋遢劲儿上来，丑得我爸白天都要戴眼罩。”

施家林放弃对周童的研究，在茶几的果盘里挑了一个看上去不太坏的苹果啃起来。看见周童突然动了，不仅动了，还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