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几声略显沉闷的钟声响起。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也可以响起吃饭的讯号。
小霞听到钟声后“腾”的跳了起来：“呀，开饭了，西弗哥哥，今天也在外面吃吗？”
小霞知道西弗虽然是个奴隶，但却异常的干净，从来不会跟那些满身散发着难闻味道的下人们挤在一起吃饭。
西弗点点头：“好的，麻烦你咯。”
小霞说了句不客气，然后蹦蹦跳跳的跑进了专供下人吃饭的食堂。
没多一会，小霞就捧着一只木碗和一条面包跑了回来。
小霞把木碗递给了西弗道：“西弗哥哥，你看，今天饭里有熏肉呐，你快吃。”
西弗看了看碗里的饭菜，又看了看小霞，心里漾起几分感动。
他很清楚，下人的饭菜是很少有肉的，即使有，也会被人乱抢一通。毕姆无比憎恶的自己，肯定是没份的。
当你被一个有钱有权有实力的人欺压时，绝大部分人都很乐于跟着一起踩上几脚，在范德尔庄园里，西弗绝对是所有人都想踩几下的。
小霞和西弗不同，她明亮的笑容是那些大叔大婶们的最爱，这碗铺满了熏肉的米饭肯定是小霞的，而西弗的晚餐，则应该是小霞手里的干硬面包。
不过西弗还是没有推辞，可能是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
就像西弗会从庄园垃圾里翻出些还有点价值的东西，拿去换上几个铜板，然后给小霞买上一些虽然便宜，但对两人来说已经很奢侈的小东西，小霞也同样不会推辞。
西弗拿起勺子，笑着对小霞说道：“我要开动咯。”
小霞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面包说道：“我也要开动咯！”
“他妈的！吵什么呢！吓了我一跳！”一个凶恶声音猛的响起。
西弗和小霞抬头看去，原来是毕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个下人居住的小院，他的身后，则跟着那群刚才在宴会厅里喝酒的恶少们。
毕姆极少会到这个他眼中的肮脏地方来，所以西弗和小霞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还以为是那些吃完饭的仆人们在散步，完全没有留意到是毕姆等人来了。
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仆人吃饭居住的小院，是因为毕姆这会有些喝过了头，在酒宴过后还硬要拉着那群恶少到外面找乐子，而且还非要再次骑马出去。
马厩正位于下人小院的后面，所以毕姆才会路过这里。
西弗见到毕姆气势汹汹的朝着他走了过来，连忙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小霞，小霞瞬间会意，急忙拿着面包跑开了，躲进了附近的小屋里。
小霞继续呆在这里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极有可能让毕姆因此而闹的更凶。
毕姆两步来到了西弗身前，满面凶相的指着他手里的饭碗骂道：“吃！吃！吃！差点弄坏了我的宝剑！你还有脸吃饭！”
说着，毕姆猛的一脚踢向了西弗的饭碗。
三阶武士，即使参加王国军的选拔，也是一名优秀的正规军甚至初级军官了。
所以尽管毕姆已经喝醉，但这一脚的速度却依旧不是西弗能够躲得开的。
当然，就算能够躲得开，西弗也不会躲。
因为一旦躲开，只会更加激怒毕姆，西弗的结局只会更惨。
木制的饭碗“砰”的飞起了一人多高，然后才掉在了地上翻滚起来，直到把碗里的米饭和熏肉都撒了出去，木碗才舍得停止运动。
毕姆继续骂道：“你这样的废物，吃马料都浪费！”
毕姆还要再骂，甚至还想着对西弗拳打脚踢一通才解恨，但其他的几名恶少却连忙拉住他说道：“毕姆少爷，正事要紧，何必在这个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并不是这些恶少忽然转了性，看西弗可怜才劝住了毕姆，而是因为毕姆刚才说过，要带他们去范德尔行省最奢华的销金窟“金色之家”找乐子去。
其他恶少的家里，可没有范德尔家族这么雄厚的财力。
就连他们的老子，也只有在贵客来临的时候，才会舍得去一次那所名为“金色之家”的奢华场所进行招待，而他们自己，就更不会有足够的金币跑到那里去挥霍了。
“金色之家”不但有醇厚的美酒，豪华的赌场，更有这些恶少日思夜想的，来自大陆各地的美人。
想起那些难得一见精灵族、豹人族，甚至海族的美女，他们被酒精催发的下半身早就要按捺不住了，哪还舍得让毕姆在西弗身上耽误时间，一旦毕姆的心情变糟了，忽然反悔不去了怎么办？
在众人的死命拉扯和劝说下，毕姆才骂骂咧咧的走掉了。
西弗的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浪费了小霞的一番心意。”
西弗站起身子，捡起木碗，又慢慢的把地上洒落的饭粒和熏肉，一点点捡回了碗里。
小霞见毕姆走了，“噔噔噔”的跑了回来，看到西弗捡饭的动作，她连忙把自己手里的面包，高高的举到了西弗面前，仿佛一名骑士，举着手中的长剑一般。
“西弗哥哥，你吃这个，那些饭不要了。”
西弗抬起手，想要刮一刮她的小鼻子，但看到自己的手在捡饭的时候已经弄脏了，于是又放了下来，继续捡着散落的饭粒说道：“小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肚子哦，我不打紧的，这些东西还可以吃。”
小霞看到西弗不接自己的面包，于是用力把它掰开道：“那我们一人一半。”
这会工夫，西弗已经捡回了洒落在地上的饭粒和熏肉，他坐了下来，指指碗说道：“这就是小霞的饭，都被我浪费了，怎么还能再抢你的面包吃。”
小霞挨着西弗坐下道：“这是少爷干的，怎么能怪西弗哥哥？”
西弗摇头道：“如果这碗饭不是在我的手里，他就不会过来踢啊。”
看小霞还要坚持，西弗先一步拿起了勺子，挖了一匙脏饭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慢悠悠的说道：“小霞，一个人想要活下去，就一定要吃饭，如果有一天我连这样的脏饭都吃不到了，那才是真的惨，眼前这些，不算什么的。”
小霞想要辩驳两句，但却想起了在逃难岁月里见过的那些难民，为了活下去，他们别说是一碗脏饭，就算是泥土、树皮，他们都愿意吞进肚子里。
小霞望着夜空，仿佛又见到了那些悲苦岁月，她掰了一块面包放进了嘴里，好像这块粗粝的干硬面包，都因为曾有的苦难而生出了几丝香甜。
“西弗哥哥，你说的是对的，或许吃不到东西才是最可怕的吧。”
西弗没有作声，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最畏惧的东西，就是饥饿。
当一个人被饿到极限的时候，他愿意付出一切以换取食物，他也恨不得把所有咬得动的东西，都塞进嘴里。
小霞叹了口气道：“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少爷好像越来越讨厌西弗哥哥？”
西弗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问题本就难以解释清楚，他岔开话题道：“我也不明白小霞为什么越来越亲近我啊。”
“我自己明白啊！”
小霞的声音不大，但回答的却十分干脆笃定。
西弗本来只是和小霞说句笑话，没想到她竟然认真起来了，西弗好奇的继续问道：“哦？那小霞跟我说说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小霞一手拿着剩下的面包，一手杵着小脸，望着天空说道：“因为只有西弗哥哥你待我是真的好。”
西弗不解，他的确很喜欢总是笑着的小霞，但却并没觉得自己对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殊地方。
在这个庄园里，西弗的境况可以说是最为凄惨落魄的，他就算真想要待小霞好一些，也是力不从心。
小霞没有留意到西弗不解的目光，她慢慢嚼着干硬的面包说道：“之前少爷看上我的时候，所有人都恨不得我赶快脱光了衣服，爬到少爷的床上去，而且心里还都觉得那是为了我好，只有西弗哥哥没有。”
这句话让西弗十分惊讶，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小霞的年纪小，经历少，所以并不理解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并不明白毕姆的心思，没想到小霞自己什么都清楚。
看到西弗吃惊的模样，小霞像偷吃了鲔鱼的小猫一般，吃吃的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傻子，我是聪明的小霞，怎么会连这都看不出来？”
“可是我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拒绝毕姆少爷，就只好在拼命装傻咯。你没看到，当时那些叔叔婶婶们看我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恨我不争气的模样，嘻嘻。”
西弗再度震惊，连嘴里吃进了一大块泥土都毫无察觉。
小霞继续说道：“可是西弗哥哥没有啊，少爷想要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其他人都会主动给少爷制造机会，只有西弗哥哥你会想尽办法把少爷弄走，为了这事，那时候你可没少挨打呢。”
“所以，我虽然会对所有人笑，但是我只喜欢西弗哥哥。”
“或许有的人觉得，用自己的身体去换些金币，换些好点的待遇很划算，但是我不愿意。”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我去做那些我讨厌的事，却还非要摆出一副全是为我好的模样呢？”
小霞很幼稚，幼稚到连强壮是个什么样的具体概念都不很清楚。
小霞很聪慧，聪慧到早就理解了那些远超她这个年纪应该理解的东西，并且会选择一个最好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任何孩子在经历了足够的苦难之后，都不会太蠢的。
不过，小霞却依旧有着不解和疑惑，她把这份由那些“好心人”带来的疑惑，交给了自己最敬爱的西弗哥哥来解答。
西弗苦笑一声，这个问题倒是难不住他，因为类似的状况他已经遇到了太多太多。
西弗叹了口气道：“爱之一字，多少人假你之名诠释罪恶。”
小霞歪着小脑袋，满面不解。
西弗略略思索了一下，尽量用小霞能理解的简单话语解释道：“因为他们觉得那个样子好，就希望你成为那个样子，如果你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他们就觉得你辜负了那份期望，就是错误的。”
小霞拿过西弗手里已经空了的木碗，摇摇头道：“这样不好，我要做快快乐乐的自己，这样的爱，小霞不喜欢。”
看着小霞稚嫩脸庞上表露出来的坚决模样，西弗心中不禁轻叹了一声。
人活于世，想要真正活的自由，想要不被任何外物，尤其是以“爱”之类的名义绑架，那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啊。
不过，他倒是并没有打击这个快乐女孩的想法，而是充满鼓励之情的说着：“那小霞可要加油！”
小霞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挥舞着小拳头说道：“嗯嗯，西弗哥哥也要加油！”
西弗愣了一下：“我加油？加什么油？”
小霞趴在西弗的耳边说道：“我相信西弗哥哥以后会比少爷厉害，也会比老爷厉害，到了那时候，你就把少爷抓来，狠狠踢他的屁股！”
西弗哈哈大笑：“怎么可能，这想法也太疯狂了。”
身为一个奴隶，偷学了三年武技却毫无收获，连逃出庄园都是妄想，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像小霞说的那样，去踢毕姆的屁股。
小霞却十分严肃的摇了摇头，说道：“三年前的西弗哥哥一定不行，但现在的西弗哥哥一定可以。”
西弗全身一震。
从前的西弗和现在的西弗，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体里面被换掉了一个灵魂。
之前小霞的一番话虽然让人惊讶，但西弗也只是觉得那是她经历过许多苦难，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而已，可是小霞的最后一句话，却无疑是说从前的西弗和现在的西弗，完全是两个人！
还没等西弗想好怎么发问，小霞已经继续说道：“以前的西弗哥哥一被少爷打了，被别的仆人欺负了，就只会哭鼻子，像个…嗯…像个懦夫一样。现在的西弗哥哥，却从来都不会哭鼻子。而且……”
小霞皱了皱小眉头，想了一会之后才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总感觉，西弗哥哥你好像看不起少爷，你好像要比他还要骄傲、自信的多。”
“所以小霞感觉，只要西弗哥哥努力起来，一定什么事情都做得到。”
西弗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小霞只是发现了自己有所改变，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因由。
小霞对西弗的感觉，就好像孩子面对亲近的父兄时，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和相信，这让西弗大大的松了口气。
并不是他想对小霞刻意隐瞒什么，只是他见过太多人性的卑劣，虽然现在白纸一般的小霞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但是将来呢？
不过小霞说的倒也没错，西弗虽然打不过毕姆，但要是成心讨好毕姆，然后用纸醉金迷的生活，诱使毕姆一步步走向堕落直至灭亡却并不困难，只是他不想因此而承受雷斯公爵的怒火而已。
雷斯公爵可不是傻子，毕姆纵使做出再过分的行为，他也始终是雷斯公爵的独子，谁要真的彻底毁了毕姆，雷斯公爵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但也是因为西弗畏惧的只有雷斯公爵，所以在骨子里，他的确看不起毕姆那个二世祖。
“好吧。”西弗站起身说道：“那我也加油，好等着有一天，能够狠狠踢毕姆的屁股。”
小霞也跟着站了起来，虚踢一脚道：“踢他的屁股！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