馍谷山下。
云朵遮掩烈日，惨叫声划破天空。
韩四平最先察觉不妙，搭弓射出一箭，正中一名骑手胯下，战马嘶声长鸣，已经咕咚摔倒在地，骑手躲闪不及，坠马在地。
另一骑手无人阻拦，纵马挥刀，二傻子躲闪不及，叫他一刀砍在脖颈，血花喷溅，飞起好大一颗头颅！
危急关头，李大眼慌乱之中果断丢弃银两，抽出刀具防身，可奔马已经踏到，骑手厉声急喝，长刀再砍，李大眼抵挡不及，被一刀砍在腹部，血光飞溅，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村民们那一刻差点忘记了呼吸，只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可恐。
人头居然还能飞地那么高！他们吓得目瞪口呆，楞在原地不敢动弹，平日里胆小怕事的更是吓得当场失禁，山上弥漫起一股骚臭。
“上！跟他们拼了！”韩四平高声厉喊，带头奔下山崖，搭弓就射。
“上！杀呀！”
村民们终于鼓起勇气，拔出刀具与锄头扁担冲下山坡，脚下尘土飞扬，颇有种上了战场一往无前的气势。
“土鸡瓦狗！也敢来打我裴家的主意，今日让你们有來无回！”
瞧见村民们手中兵器，裴山红稍带些诧异，脸上满是不屑，立即纵马冲锋，两骑紧随其后，直冲山脚，与村民战到了一起。很显然，他认为这些农人都穷疯了，没认出裴家商队的旗帜，在他眼里，向来只有鸟吃鱼的份，哪有鱼吞鸟的道理。
村民手持扁担镰刀，一拥而上，毫无章法。他们平日里最多杀杀鸡鸭，哪里砍过人，诸人之中，只有几个猎户见过血，虽是气血方刚，孔武有力，但乱挥一通，哪是骑手的一合之敌。
一个回合的短兵交接，村民连番负伤，惨叫连连，士气降低至低谷。
咻——
冷箭！裴山红耳朵一动，捕风捉影，一刀劈出磕飞箭矢。他斜瞟了山崖的韩四平一眼，眼中满是轻藐。
武人和普通人的差距之大，可不是人数可以弥补的。武人十年如一日，苦练武艺，打熬身体，习得刀枪棍棒招招都有章法套路，一招一式之间，取得便是敌人要害。况且商队率先出手，抢占先机杀人慑敌，村民已经胆寒了一半，怎会是训练有素武人的敌手。
韩四平连续放箭，却无一建功，都被刀锋所阻，他焦急万分，急的口干舌燥：“跑！快往山上跑！”
村民不待命令，丢下武器就一哄而散，哪里能躲往哪躲，背朝敌人又丢下了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哈哈！居然跑了！”
“哈哈哈哈！果然是一帮乌合之众！”
骑手们的嘲讽声从山下传来，四骑中仅有一人坠马，受了点轻伤，这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伤势。
“今日要杀出我裴家的威风！好叫那些鼠辈宵小胆寒，再也不敢小觑我裴家！”裴山红脸色狰狞，下令道，“下马，追！一个不留！”
“好！拿了人头也好回去邀功！”
“真特娘的解气！涨了我裴家威风！”骑手跃下马背，一路爬山追杀村民们，身上的血全是敌人的血，这让他们兴奋异常，仿佛置身于战场，每一颗人头都是一笔功绩。
眼看煞神快追上来了，村民慌不择路，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快放陷阱！”
韩四平看地瞠目欲裂，扭头冲着山上嘶吼：“老姚！青子！快放陷阱！”
老姚头吓得两腿发抖，颤巍巍地拿着匕首。他一个老汉哪里经历过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一条细细的藤条仿佛镶嵌了铁丝，怎么割也割不断。
苏青知道形势急迫，抢过匕首在藤条上连割带砍，砍断那些束缚住巨石的藤条。藤条一断，滚石轱辘翻落而下，激起一阵沙土。
蓦然，西北天空似有异响。
冥冥之中，苏青扭头看去。
轰——
一记惊雷，在天空响起。
乌云极速聚拢，晴朗的天空徒然黯淡了下来，乌云阴沉的可怕。其中似有光芒闪烁，远方高空中乌云翻卷，有两团光芒隐隐浮动。光芒一红一青，闪烁之间似乎追逐打闹，一前一后极速飞驰，几个呼吸间已经近在眼前。
再也顾不上山脚下的厮杀，苏青抬头，往天空看去。
红芒之中有个光头和尚，而青芒则是一柄细细的长剑！
和尚在前，大步流星，凌空奔走，正在逃命，身后长剑如跗骨之蛆，紧紧跟随，连砍带劈。长剑上青光流转，锋芒逼人，追在和尚身后连番劈刺，每次击中和尚，都发出巨大的炸雷之声。
和尚浑身金光流转，隐隐阻隔着长剑锋芒，饶是如此，也被砍的衣袖破裂，狼狈不堪。他也不回头，只顾闷头狂奔，衣袖摆动之间似有莫大威能，搅得天地变色，乌云狂卷，风雨交加。
两道光芒速度极快，似朝这边而来，又叫乌云遮掩身影，不知去了何处。
啪哒。
豆大的雨点掉落在苏青脸上，他一呆，手中匕首掉落在地，尤不自知。
他两世为人也算见多识广，可从没有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幕！人居然能在空中飞驰！更不用提身后长剑，锋芒毕露，活灵活现，似有人隔空操控！回过神来，身边已经传来了老姚头跪地叩拜的声音。
“神，神，神仙斗法……”
老姚头显然也看到了天空的异常，嘴里絮絮叨叨，眼里仿佛丢了魂一般，茫然失措。
神仙之说，在村中多有流传，但谁也没见过。苏青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是些使用了障眼法的骗子。
可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障眼法！
神仙，正叫他遇上了！
还偏偏是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轰——
滚滚炸雷漫天而来，整个天空都在摇晃，整座山都在颤抖。
刹那间，山崩地裂。
硕大的石块自山顶翻落，夹杂着暴雨与泥水，铺头盖脸地朝人扑过来。
老姚头被震得头脑发麻，早已忘了当下处境，睁大双眼直愣愣瞧着天空，瞬间就被泥石埋没。
山塌了！苏青惊恐万分，他来不及呼喊，立即双手掩耳，飞身扑倒在地，挣扎着钻入巨石缝隙，如一只脆弱的虾米，将身子缩成一团，只求躲过这天地浩劫。
他前世在网上见多了战争的场景，知道如何在炮弹爆炸中保命，卧倒后身贴地面，降低自身位置，能降低火药爆炸之后对人体的影响力。
他也不知道这神仙斗法与炮弹炸裂哪个更厉害，只能下意识做出反应。
苏青捂着脑袋，在缝隙中躲了好久，但那炸雷之声却没有停，非但未停，反而愈演愈烈！整座山都被炸裂，土石崩塌，泥石倾泻，头顶露出光芒。
尖锐的石硕自头顶下落，激射在他的身上，一块巨石从头顶滚落，狠狠撞在他的脊背。
这一撞的力量大的出奇，背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插了一把钝刀，来回转动，疼的他眼前发黑，恶心欲吐，耳畔接连响起十多声焦雷，苏青浑身一软，死猪般地窝在岩缝里。
“这……他……妈……就是……神仙吗！”苏青痛地泪飞如雨，鼻涕混着鼻血淌个不停，上唇被牙齿磕破了，塞了一嘴的泥土碎石。
但是，他依然倔强地抬起头，向天空看去，想要看清楚高空的神仙样貌。
砰——
乌云之上，惊雷滚滚，如龙吟九霄。
有万千火星溅射，万道剑光刺地乌云雪白，像电焊工眼前激射的火花，又如夜空中绽放的烟火。
这一幕，牢牢地印在苏青眼眸之中。
……......
雨滴逐渐稀少的时候，日头朝西倾斜。
楚国地处丘陵，大多数地方四季分明，在夏秋的时候，大雨来得快去的快，实属正常。
可眼下的一幕实在太不正常，馍谷山已经彻底没了。
苏青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耳鸣目眩，耳鼻溢血，脑中嗡嗡作响。他钻出乱石堆，四下打量，满目疮痍，抹掉眼泪、鼻涕和鼻血，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裤裆，还好没有失禁。
他咬咬牙，一摸脊背，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背上肿了老大一个包，但所幸性命尚在！
他浑身沾满了泥污，又叫雨水打湿，山风一吹，凉起一身鸡皮疙瘩。
更凉的是他的心。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无论是商队的护卫还是村中猎户，在天地神威之下，均被震地七窍流血，又被埋在土石之下，无人幸免。
逐一翻查搜索，在连续翻找出几具尸体后，苏青看着天空，面有惧色。他回想着见识到乌云上层的那奇异一幕，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救…救命……”
有人未死！
循着呻吟看去，苏青大失所望。巨石下，一条染血身影奋力挣扎，未死之人竟是那商队中喊话的头领，裴山红。
“救…命。”
这个骑在马背上的凶悍武人，此时却被巨石压住半截身体，无法动弹分毫。裴山红直挺挺地盯着苏青，目光中满是乞求。
“小哥，你救出来，我给你银子。”才说了一句话，裴山红就吃力地咳出了一口血，看起来像是内脏受损，凭眼下的医疗条件，就算就起来他也难以活命。
他自知再难活命，苟延残喘，求生欲却叫他不能放弃。
这一幕，看的苏青心头一软。
作为一个文明社会熏陶下的正常人，他实在狠不下心抛下一个重伤之人，哪怕对方活不下去，但能安慰几句让他上路也还是好的。
作为职业赌徒，他十分清楚人性底线的重要。人性的底线一旦放低之后，想再提高是千难万难。前世中，他见多了那些底线一低再低的赌徒，那些拿着看病求医的辛苦钱来赌博的人，那些输的身无分文依然借债继续的人。而他坚持做一个有原则的赌徒，坚持赢钱绝不拿走全部。他总是或多或少给人留条活路，能放人一马便放人一马，绝不将人往死路上逼。
尽管损失了很多利益，但他依然坚持这么做！也是因为如此，少有人命官司的牵扯。其他同行总会遭到报复，他却能稳如泰山，继续在牌局上活跃。
正要上前救人，苏青突然警醒后撤，遍体生寒。只见眼前汉子身负巨石，右手背却青筋暴起，泥水掺杂，分外狰狞。
他竟然牢牢捏着一柄三尺长刀！
这人要趁我靠近斩杀于我！苏青幡然醒悟，这是在弱肉强食的异世，谁会跟你讲原则讲底线。
一念及此，苏青转身离去，在断壁残垣中搜索了一会儿，再次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根长叉。
噗呲！
长叉扎进裴山红胸膛，溅起几片血花。这是村民杀野猪的长叉，能杀的了野猪，也杀得了人。
苏青双眉拧起，眼神凌厉，透露出一股狠辣。他虽是个有原则的赌徒，但也懂的斩草除根的道理，该心狠手辣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拖泥带水。
“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裴山红面目扭曲，死死盯着苏青，双眼中充满了滔天恨意，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两眼一翻没了声息。
苏青手持长叉，站在废墟之上。
他不像刺猹的闰土，却像地狱的修罗。
他突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人命如草芥，根本不能用前世的态度来对待。
他孤身一人，感觉自己如浮萍随水，又像落叶逐风。
只有凛凛山风与他作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