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府，撷雪园。
“析良，这是今日我择选之人，你去查探一番，若身份无疑，便呈给太子，尤其是云阳白出岫。”
“诺。”
蓝雨晞大费周章让析良修了夕照山庄，不是为了附庸风雅风雅，而是为了九月，东祾三年一度的选仕之期。
近些年来，选仕人选的推举权又由州郡长官回落到了世族手中，世族左右朝政，皇权渐弱。蓝雨晞谏言淳于铖重启州郡长官推举权，同时，由她亲自挑选一批德才兼备之士，供淳于铖重塑朝堂之用。
“小姐，姑爷回来了。”
“我知道了。”
夜色如墨，月色如练，楚云清踏着露珠，穿越夜幕走向她，手中端着一方乌木匣。
“你可知陛下为何会突然放弃朝权，蛰居桐华殿？”
“答案便在这方匣子里？”
“对。”他伸手打开匣子，取出匣中画轴单手展开，画卷之上，有一美人，容似桃花含宿雨，色比柳绿带朝烟。“若得佳人入梦，则天下可弃。”
“你意欲为何？”她抬头望着他，如是问。
“阿芙蓉虽能让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久服伤身，帝位将悬，岳父大人的腿可以恢复如初了。”
“天下还有何事是你不知？”
“我不欲知之事，你之事，和我死后之事。”
翌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千戈澜早早来了蓝府，不等门房通报，便径直入了撷雪园。
“云清，晞儿，我昨日寻到个妙处，你们可要……”
他话尚未说完，一把折扇便飞过来堵住了他的嘴，折扇的主人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指按在唇上，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见色忘义。”千戈澜小声嘀咕着，将折扇丢还给他。这会儿蓝雨晞已然听见了动静，收了长剑，唤了声“表哥，你来了。”
“来如雷霆，去若江海，晞儿这剑舞得极妙，云清可是看得痴了去。”
楚云清压着嗓子咳了几下，他方收了那股子看好戏的劲，硬拉着蓝雨晞和楚云清陪他去了醉仙楼。
三人刚下了马车走到内堂，二掌柜便迎了上来“澜公子，您来了，今日可还是照旧？”
“嗯。”
二掌柜得了准话，乐呵呵地引着三人去了二楼天元一号雅室。
甫一坐定，千戈澜便殷勤地为二人斟了茶水，那模样心虚极了，倒让人觉得他酿了什么阴谋似的。
雅室内焚着浓郁的檀香，浓重到掩去了烟火气息。长耳的银瓶插着几枝盛态的青莲，立在白玉小几上，冷艳清贵。
此处虽然奢华，却也尤为平常，这样的酒楼在上京这地界多了去了。妙处，她倒是看不出来。“你说的妙处便是这儿？”
“最近醉仙楼新得了一厨娘，手艺极好，你和云清试过便知。”
蓝雨晞莞尔“表哥一贯对吃食不怎么上心，莫非那厨娘殊色可观？”千戈澜讪讪笑着，既不说是，也不应否，反而是楚云清为见她疑惑，说道“半老徐娘而已，纵风韵犹存如何能入得了澜的眼，他为的是希音。”
“希音苦夏，我倒是差点忘了。”师兄苦夏，一入伏天吃食便难入嘴，往年他都是靠牛乳过活，昏恹恹地待到秋风乍起方才好转。“表哥用心了。
千戈澜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惹了他不快，总要有所补偿，你可不许笑话我。”
“晞儿岂敢。”
说话间，楼里的伙计已布好了膳食，欠身离开了。
千戈澜见蓝雨晞和楚云清分几而食，堂而皇之地拿了餐具挤到他身侧，亲自为她布菜“晞儿试试这醋鱼。”
“不错，希音应该喜欢。”
“这松仁玉米如何？”
“极好。”
“我记下了。”他顶着楚云清时不时飞来的眼刀，依旧乐不可支地为她夹菜。“希音的故交我也只识得你一个，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可不能瞒着我。”
“我省得。”
天元二号雅室。
“木兰，去唤了吴掌柜过来。”
“诺，娘娘。”
木兰片刻之后重现，身后跟着的正是醉仙楼二掌柜。
“侧妃娘娘。”
“免了。”蓝雨凝取出一枚金锭放在小几上，抬头问道“本宫方来此时，看到了蓝府的马车，不知掌柜可知本宫的娘家人在哪间雅室？”
吴掌柜小心翼翼地将金绽收入怀中“公主和驸马此刻正在对面的天元一号雅室。”
“可还有他人？”
“还有一位极其俊俏的公子，气质雍容，想来也是名门之后。”
“劳烦掌柜将楼里最好的酒拿来三壶。”
“诺。”
这边三人用膳气氛颇为和谐，言笑晏晏，忽然有人叩响了门。
“澜公子，小的送酒来了。”
千戈澜止了筷起身打开门“酒，我今日可没有要酒？”
吴掌柜让开身子，方便他看到身后送酒的正主。千戈澜自然识得蓝雨凝，摆了摆手让吴掌柜退下方才问她“你来做什么？”
见他堵在门口，蓝雨凝丝毫不恼，只是将手中托着的玉瓶抬得高了些“许久不见，表哥可还安好？”
“不见你，自然是好的。”此事不过午时，醉仙楼食客多了些，眼见门廊处吴掌柜又迎来几位，千戈澜皱着眉头将她请进雅室。
“长姐，驸马安。”
“嗯。”蓝雨晞并未抬眼看她，连带着她放到小几上的酒也不置可否。楚云清自然是随着自家娘子，一个简短不拖尾音“嗯”字与她如出一辙。
蓝雨凝示意木兰将余下的两壶酒分别放在千戈澜和楚云清处，索性坐在蓝雨晞身侧与她攀谈起来。“长姐也爱这醋鱼？”
“嗯。”
蓝雨凝垂首为她斟酒，目光无意间落在她碗中的松仁上，疑窦忽生。长姐自幼与松仁相克，便是偶尔嗅到松仁的气味都会胸闷难耐，更何况是进食？
“诸位好生用膳，凝儿告辞。”
“请。”
待蓝雨凝的脚步声消散了，雅室内压抑的气氛总于散尽，可三人已再无用膳的兴致。
天元二号雅室，蓝雨凝唤了木心在侧，压着声音与她交代了些什么，后者虽然有些踟蹰，却还是应了。
东祾太子府。
兰若院
“殿下今日可会过来？”蓝雨凝坐在铜镜前，吞温地取着发间钗。
婢女接过她方取下的金钗，道“奴婢差人打探过，会完客，殿下便会来姑娘处。”
“这般时间仍有客？”
“是。”
“将女工取来。”
“诺。”
书房。
“奴婢求殿下救救陛下。”
“父皇身体欠安，你自去御医署差了御医去便是，难道宫里还有人敢罔顾父皇的安康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陛下确有性命之虞。”
“桐华宫有刺客？”
“奴婢怀疑青凌子有不臣之心。”
淳于铖望着面前跪着的高欢，不怒反笑。“青凌子是父皇钦点陪侍修道之人，高公公不辞辛劳夜探太子府，行此状告之举，是在指责父皇忠奸不分，宠幸奸佞吗？”
“奴婢不敢。”高欢自打定主意来求淳于铖，便放下了一切身为天子近侍的尊严，见淳于铖并不关心东祾帝的死活，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也要将青凌子拉下水。
“殿下可知，那日皇宫别院发生了什么？陛下又因何大病至今？”
淳于铖垂眼看着他，不作一词，唯有射向高欢的凌厉眼神承认了他最不愿提及的事实。他知，且早已知。
“此事虽是陛下有亏，但究其根源，若无青凌子从中教唆，陛下断不会如此。”
“你什么意思？”淳于铖冷得刺骨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头顶响起，高欢一惊，旋即恢复了镇定。“青凌子与陛下说，长生之道，可期阴阳，神女之躯，天下至宝，得之，可期长生。”
“混账。他可还说过别的？”
“殿下英明，青凌子亦曾谏言陛下：神女之骨血甚合往生之用，若得其心炼就通天丹，可绝生死。”
“本宫知道了。青凌子本宫会查，父皇处，御医自会长侍，你回吧。”
“殿下，容高欢多说两句。”高欢并未如淳于铖意料地一般跪谢恩典，他抬起头，极其不合礼数地望着他，神色自若。这一次，是高欢，不是奴婢，是陛下的高欢，不是淳于铖的奴婢。
“你说。”
“陛下从未想过让三殿下取代殿下，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为了东祾。”
“为了本宫？你是指郭国舅一事，还是指别院一事，亦或是父皇这二十载的偏颇。他为的，不过是三皇弟罢了。”他从小奉法守礼，精于学业，长于政务，却远不及淳于钧一声“父皇”深得帝心。至于这太子之位，二十年来，他可曾坐得安稳过？若无当年在外祖坟前之誓，恐怕他早已被父皇一张圣旨遣到荒蛮之地了吧。
“高欢保证，三殿下一定不会威胁到您。”
“本宫为何要信你？”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妥生民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十五载矣。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专志有意于民。奈何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智，好善恶恶，不及多矣。今年四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今得自然万物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子铖，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皇三子钧，性乖不驯，然孝心可昭，仍可封顺亲王，守成封邑，终身不辞。凡葬祭之仪，一如礼典勿异。布告天下。
“陛下余生若得平安顺遂，高欢自会奉上此遗诏，太子以为如何？。”
“宫门已落锁，你今夜便去天官处住下吧。”
“诺。”高欢平复了心情，恢复了寻常那般眉目含笑地姿态，跟着小厮去了天官处，天官是他的义子，殿下如此安排，便代表他开始相信自己。不管信了几分，于陛下总是好的。只要殿下愿意查，青凌子必不得善终。以青凌子一命，疏解殿下心中对于陛下的不满，陛下才得善终，只望殿下永远顾念父子之情才是。
“今日歇长乐阙。”
“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