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桂花树下
种了一根葡萄藤
想着
桂子飘香
葡萄穰穰
谁就要回来了
……
一壶浊酒喜相逢,一杯清茶释前嫌。
小小四方桌上,晟晹将我好好一番打趣,难得碰上如此心头契合的混混,不把把茶再言言欢,岂非要遭天谴?
“小夭初下凡间~”
我素来惜命,天谴这种事,能躲多远,自要躲多远。
将大鹏那鸟的顾虑,当做乍然一惊方想起的般:“明明就是幻做一俊俏儒雅翩翩~”
晟晹咳了咳,我亦停了停,笑笑:“有目共睹的风采,小夭便不再累述。”
晟晹蹙了蹙,我立马收起顽皮,言归正传:“敢问晟晹又是如何晓得小夭庐山真面目,在天庭一逮一个准?”
“庐山真面目?”
不再蹙眉的小混混,非醉似醉的呢喃呢喃,我便疑心他吃下的并非冷茶,乃是大鹏那鸟深埋在梅花树下的陈年酒酿。
瞧他这一品仍是意犹未尽,嘴角满是迷恋酒香的淡淡诗意,我这心里就很是替大鹏那鸟打抱不平。
“这么多年来,天族与魔族能够无有嫌隙的和睦共处。晟晹不说有五分功劳,三分苦劳总还是有的。”
我嗯嗯点头,这年头,谁还不晓得讲几句自夸话?
“修仙问道,修的乃是灵力,并非绝情绝爱。虽这六界当中,论无情,仍是神族一众拔得头筹,可凡事总有个例外,总有那么几个不铁石心肠,能够被捂热的。”
我嗯嗯点头,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吃里扒外算什么?
“晟晹真心礼待,自然会有仙家诚心相看。一来二往,若说无一至交好友,那岂不显得晟晹太过失败?”
我嗯嗯点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是这个理。
“晟晹贵为魔君,身世显赫,若要寻几个巴结示好的小仙,确是易如反掌。”
我偏要捡着不好听的故意揶揄他。
小混混嘴角扬了扬,瞧着是在笑,可笑里却掺杂几许愁。
总总是一个字愁了得。
“放眼六界~”
愁笑难分的晟晹抿了抿嘴,梨开涡旋,我眼光敏锐,堂堂魔君大人竟长了一对小梨涡?
尔后,就是沮丧,魔君怎能有梨涡?
“身世显赫这种话~”晟晹放开紧抿的唇,梨涡瞬间隐退消失:“应是用来形容太子殿下的。”
“晟晹说的,都对。”我这心思仍在梨涡里晕眩:“此事便罢了。有一事,小夭突然就好奇了。”
“哦?”晟晹挑了挑眉:“何事?”
我眼睛眨了眨,将胸前垂落的散发一缕,卷了卷:“小夭真身乃是一根羽毛,敢问晟晹真身可是红毛犄角怪?”
“晟晹有那么难看吗?”小混混的魔君幽幽叹道。
我心虚一笑:“传闻里,是这么讲的。
“传闻也能信?”晟晹笑得相当无奈:“难得小夭对晟晹的事有了几分兴趣。晟晹感激不尽,要不,改日咱们再挑一个日子在天庭~”
我尖起耳朵,正等着后话,晟晹这厮却顿了顿,无奈的脸上又多出一丝顾虑,眉眼深处尽是藏不住的担忧,嘴角一叹,语气里满满皆是自嘲的晦涩:“还是莫要在天庭的好,倘若被某些好事之徒瞧见了,怕又要疑心我魔界藏有不轨之心。一纸状子递到天帝面前,那我魔界子民就真真是要遭大殃了。”
我嗯嗯点头,烽火戏诸侯,连累我做褒姒,此事却是不妥。
“小夭可去过魔界?”
晟晹琢磨琢磨,似是有了解决之道。
我两眼迸光,缠绕手指的散发比我还雀跃,一阵狂舞:“魔界?魔界是个什么样?”
“吖吖,原来小夭还未去过魔界。”晟晹瞪着一双水雾永远散不尽的眸子,定了主意:“若小夭不嫌弃,晟晹愿做引路使者,一路护送。”
诚意倒是感人,可……
我翻了翻眼皮,小白龙那张愤世嫉俗的脸就似一个从天而降的大木盆,冲我吠吠:你试试。
我瑟瑟,不敢不敢。
“自然~”晟晹眯着眼,一缕散光仍从细窄的眼皮缝里钻出来,将我乍然受惊过度的脸,拂了拂:“小夭乃太子殿下的近身仙官,即便要去,也得先问问殿下的意思。”
末了,不无遗憾的摇头晃脑道:“此事确是晟晹操之过急。”
我嗯嗯点头,小肚鸡肠的白龙可不好惹。
“这样如何?”
晟晹又是一脸主意,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我定睛这么一瞧,乐呵乐呵:“晟晹好歹也是六界威名的魔君大人,想要什么鸟毛没有,怎偏要了一根乌鸦毛?”
“这可不是乌鸦的羽毛。”
晟晹淡淡一笑,朝我示了示意,我捻起来前后左右的瞧了瞧,怎么瞧,都是乌鸦羽毛。
“此乃晟晹的真心。”
我颤了颤,乌鸦羽毛差点就飞上了天。
“那个~”我将这根黑不溜秋的毛,又原路送回去:“那个,晟晹呀~”又咳了咳:“小夭真身好歹也是一根五彩凤羽,莫说强过这乌鸦毛百倍,便是千百倍也不显狂妄。所以晟晹,此等彩礼,小夭若是收了,岂非得不偿失?”
“这,这并非彩礼。”晟晹眨了眨,一眸水雾顿时就被眨得无所遁形:“乃是助小夭去往魔界的便捷之道。”
我亦眨了眨:“原来如此。”
晟晹再又眨了眨:“正是如此。”
我讪讪,尴了个尬,尴了个尬呀。
骤然安静下,小二打了一个长长久久的哈欠,极像静谧下放跑了一个屁。
惹人注目得很。
我撩起眼帘,飞了一眼余光,整好让他逮了个正着。
这小猢狲倒是利落,嗖的一下,就肩搭一长形白布,手提一长嘴铜壶,笑得比见了亲爹亲娘还亲热的围了上来:“二位客官~”边说边拽下长形白布,将桌子顺势抹上一抹:“可是要住店?”
话毕,还不忘眉毛挤挤,眼睛眯眯。
很像昨夜墙上画里的男人。
我蹙了蹙眉。
晟晹一眼店内,一眼店外。
“二位慢聊,慢聊。”
这眼力见惊人的小二讨了个没趣,不急不恼,讪讪退下时的滑稽,倒是啼笑皆非得很。
我于这看笑话的闲暇里,倒是想起一事来。
乞巧节的街道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喧闹一阵赛过一阵,未见中途有过间歇,便是让我错以为眼下仍是华灯初上时。
却是不想,店外天色甚浓,堪堪就是投店问宿时。
难怪小二那般眼色。
“乞巧虽是人界之节,却也颇有特色,小夭可否愿意同晟晹上外头逛逛?”
晟晹将我神色尽收眼底,一声提议来得恰到好处。
我给了他一抹正中下怀的眼色。
夜幕甚浓,红灯灼灼,街上往来行人已是不多矣,除去沿街商铺吆喝不断,这乞巧节怕是真的要再等来年。
我左右瞅瞅,这般走着瞧着,既不担心人流湍急冲散了彼此,也无需十指紧扣制约了行动,当真极好。
“晟晹可还记得,那日是谁将小夭送回凤凰山的?”
问话打探也是极好。
身侧的青烟色愁郎君听罢,略有迟缓,眼珠子更是有过一刹那的呆滞。少顷,那一袭薄薄淡愁就如凤凰山深秋晨起,总总晒不干的浓雾,在迟疑瞬间再度蔓延且笼罩不散。
“如此说来,小夭还不晓得?”
我竖了竖耳朵,心里冷笑一声,晓得了还问,那是萱草,不是我凤羽。
“晓得什么?”
我道。
愁容不褪的晟晹,嘴角忽然旋开一朵灿若无比的笑靥;“看来,上神对晟晹很是不放心呀。”
语气笃定,容不得我反驳。
骨节分明的手将袖口的流苏握了又握,浓雾缠绕里神采已黯淡到与夜色难分伯仲。
即便我与他隔得这般近,也看不清猜不透魔君大人眼里暗藏的深意。
“晟晹口中上神,可是我家凤凰?”
我在愈发清冷的街头,迎着炙热的灯笼,好奇一问。
“寻常人家的女子,皆要在乞巧当日,穿上新裁的裙子,再精心打扮一番,上街招惹旁人的眼光。”
晟晹轻而易举就避开我的问题,直接将我引进一家布料店,我这金鱼般的记性,果不其然的将正事抛之脑后。
一双眼睛,四处张望张望,便是啧啧称奇。
好一家琳琅满目的布料店。
“小夭到底也是女子,既到了此处,那便就遵循遵循礼数,买匹料子裁件新衣如何?”
晟晹伸手滑过一匹大红色绸缎,冲我抖了抖。
我一眼晃了神。
“至于那些旧事~”晟晹却疑心其他,侃侃又道:“实在不是三两句就可说清的。倘若小夭真的好奇放不下,晟晹在魔界随时恭候。”
“啊呀呀,好眼力呀好眼力,相公好眼力!”
我正掂量之际,一个眼神不太好,年纪也不再年轻的男子,短脖处挂着一根细长细长的软尺,粉墨登场来。
“这料子正是本店为乞巧节而特意新染的。”见了我与晟晹,一脸褶子笑得愈发坑洼不平:“不瞒相公说,十日之前,此布料便已在城中妇人之间盛行了。”
晟晹定了定,载不动忧愁的眸子眨得很是迟缓。
褶子过多的男人,一眼闪过,小眼睛一跳一跳,跳到了我身上,滴溜滴溜:“瞧这小娘子的模样~”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瞧的,瞧了半日,竟脱口一句:“二位当是新婚不久。”
我眼角抽了抽,丢下料子,连连罢手:“错了错了~”
晟晹笑笑:“再猜。”
褶子过多的男人,坦然坦然,再又极不坦然的呵呵一笑:“真是没想到,小娘子才这般年纪,二位竟已是老夫老妻,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我嘴角抽了抽,攥着拳头,心急上火:“不是不是~”
晟晹笑笑:“再猜。”
褶子过多的男人,收了呵呵,五官异了位的诧然诧然:“在下唐突,竟不知二位乃亲兄妹子,眼拙,眼拙,万望二位海涵。”
我整个人都抽了抽,心躁脑壳痛,将只会笑了笑的晟晹指上一指:“离谱离谱~”
褶子过多的男人,诧然遁地,一双眼珠子弹上弹下,止不住的弹弹弹:“在下该死,二位明明就是父女同游~”
我一口心气便是怎么都提不上来。
晟晹笑笑,君子谦谦,拱手轻道:“晟晹办事准则,历来好讲究‘事不过三’。店家猜了四次,却仍是错得离谱,此事,店家打算如何解决?”
我讶讶,这也行?
褶子过多的男人亦是讶讶。
“这‘事不过三’的办事准则,当真不赖。”我怀里抱着大红绸缎料子,脸上喜滋滋的:“不知,晟晹可否在方便的时候,借与小夭使使?”
“小夭若是喜欢,拿去用即可。”晟晹与我并着肩,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
我乍然一惊,正歪过头去想要瞧仔细,身后一道寒光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好似要将我活剐一般尖锐。
我骇然骇然。
陬月这办的什么事?
怎把小白龙气出了七窍生烟?
“我不是让你在那家店里等我吗?”
气势汹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砸下来。
我委屈委屈。
株连之罪,何其不值。
晟晹瞟了瞟,屈身向前,行了一个浅浅的礼:“太子殿下。”
小白龙略略点了点头:“晟晹魔君好雅兴。”
草草说罢,那双怒不可遏的凤眼又与我望了过来。
“为何不与我回话?”
善解人意如晟晹:“殿下息怒,此事确是晟晹鲁莽。是晟晹怂恿了小夭仙官一同逛铺子。”
为朋友插自己一刀,小混混这刀,插得好哇。
我与他感激一望。
对面扫来一道绿光,绿得我头顶发怵,抱起红艳的缎子,乖巧又伶俐朝着绿光跑过去:“苍旻,瞧这缎子多艳丽。”
小白龙冷冷一眼,眼见是要发作,实则就是在发作。
“你忘了我同你讲过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
天降的大木盆,躲也躲不过。
“殿下既有话要同小夭仙官说,那晟晹先行告辞。”
“魔君慢走。”
小白龙仍是紧紧绷着。
晟晹颔首一笑,临了,不忘与我再话别话别两句。
我热情洋溢的将手挥上一挥:“晟晹好走。”
“晟晹?”一声冷笑铺天盖地,小白龙的凤眼会喷火:“你这般称呼倒是很亲密!”
“亲密吗?”我不觉得,然太子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又笑了笑:“那他倒是应当好生谢谢他那混混老爹,给他取了一个这么亲密的名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