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等到你
就如
春日能等到花绽
夏日能等到蛙鸣
秋日能等到果熟
冬日能等到雪白
我
能等到你
……
金盆洗手,此事,我亦有过。
当真是很难。
毕竟,用惯了金灿灿的盆子,再换上那些瓷呀木的,心里难免不会别扭别扭。
这种别扭,萱草讥讽称破败感。
凤凰笑言为落差。
我只晓得金盆富丽堂皇,瓷木小家碧玉,却是不知“落差”为何物?
“同你这么说罢~”
凤凰平生夙愿,就是调教出一个勤学好问的我。
得此我这一问,他当真是此生无憾了。
斜卧老槐树一棵,几缕不三不四的乱发,似极了邻家那位老爱沾花惹草的松树精,竟不问青红皂白缠上一根新抽嫩枝,调戏调戏,瞧得我凭空生出四两拨千斤之痛。
“从金盆到瓷盆木盆,恰如从天庭直接摔进地狱,此乃落差。小夭儿可明白啦?”
“凤煜如此形容,很是通俗易懂,小夭晓得了。”
老槐树下满是矮草,草高整好漫过我的脚背,铺上从凤凰居取来的蒲团后,萱草顺手将那碟才采摘的青瓜放于一侧。
我提起裙摆,以双腿交叉的姿势坐了上去,再捻起一根青瓜,不着急吃,仰了脖子冲树上的鸟儿又道:“小夭不想下地狱,凤煜还是给小夭日日准备一个金盆洗手罢。”
凤凰笑了笑,随手捏下一片嫩嫩绿叶送到嘴边,微张的红唇整好将其轻轻含住。
好巧不巧,竟与我吃青瓜的动作同了步。
“你倒是~”乞巧节的人世街头,嘈杂喧闹异常,与我十指紧扣的小白龙乍然停下脚步,一眼淡愁,一片淡语,好似嫦娥仙子附体,淡然道:“什么事都能想到凤煜上神。”
茅坑小了,谁拉什么屎,岂有不知之理?
我将目光分出少许往旁边瞥了瞥,笑靥如花的女子比比皆是,朱钗簪发香粉扑面长裙小衫,甚是花哨。
收了余光,垂下目来,再将自个一打量。
金盆对木盆,果然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我叹了叹。
“不过是同你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叹什么气?”
幽怨声声里,小白龙的脸很是伤怀。
我却默神在心里一本正经谋划如何诓小白龙给我换身同金盆那般富丽堂皇的衣裳。
可这哀求之言还未说,怎就先将他给得罪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凄惨,凄惨得很。
抬头望去,整好见到小白龙也在望我。
这便笑了笑:“小夭叹气,叹的并非是苍旻问了这句话,小夭是在叹,苍旻为何要问些无关痛痒的事,为何不问点有关痛痒的事?”
我的潜台词是,凤凰那只老鸟乃无关痛痒,实在不能与金光闪闪有关痛痒的漂亮衣裳相提并论?
然,小白龙不懂我,很是不懂。
被我说得愈发讶然,愈发伤感,倒衬得我是那画蛇添足里的足。
“你这颠三倒四的性子,我明明就是心知肚明的,却总总还是忍不住要去介怀。”
小白龙叹息叹息,再道。
“我天生就是个冷性子,比不得焱熠对事事皆好奇的活泼,更比不上凤煜上神同你树上树下的温情,你不喜欢我,也非全无道理。”
咦~我两眼抖了抖,这口气这用词不正是陬月亲授用来降服小白龙的以退为进示弱服软大法吗?
我瞬间就被燃爆了,忍不住得意得意:“小夭颠三倒四,苍旻墨守成规,这不正是姻缘殿里最常谱的一静一动互补互助吗?”
凤凰说,瞎话就得睁开了眼睛说,方才得劲。
我深以为然。
“一通说下来,苍旻与小夭方是最合适的那一双人。”
我温柔的将那十指紧扣于多情边缘晃上一晃。
小白龙睫毛闪闪,扣在我手背上的指头,摩挲摩挲。
气氛陡然就升了温。
“苍旻问小夭~”我娇羞一脸:“为何事事都要想到凤煜上神,这自然是有缘由的。”
小白龙哦了一声,笑面轻扬。
我抬眉张眼,运神如何解释方能讨得小白龙欢心之际,迎面一女子红妆俏丽款款而来。
好生羡慕,好生羡慕。
我咬咬牙。
“凤凰山枯燥无聊,寂寞难耐~”
须得尽早将这太子爷哄高兴,就可尽早同他要漂亮衣裳。
“小夭住了七百年,除去百花上神送过一株忘忧草,也就只有一个凤煜上神,寥寥无几,甚是寂寞。偏那忘忧草胆小怕事见了凤煜上神就是一个敬畏拘谨的孩子,多少失了些可与小夭谈古论今的心气。”
越往闹市深入,我终是体会到皋月的如芒在背。
“凤煜上神爱屋及乌~”
这火辣辣的目光呦~
我扶额擦汗,便是一块生肉,也要被烤焦的。
幸好,与我十指紧扣的神君,不是生肉,乃万年玄冰一块。饶是这四面八方的目光再火辣,亦是枉然。
这会子,我忽地觉得,男子冷漠冷漠,似乎也不错。
回眸望了望依着楼台挥帕子的黄衣女子哼哼,凡夫俗子;又侧脑望了望对面狠扭腰肢的绿衣女子哼哼,庸脂俗粉。
也是不知我从哪里得了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脾气,连漂亮衣裳都不管不顾了,专心与这群蜂拥而至的媚眼哼哼唧唧。
“既然你如此不愿意与我聊凤煜上神,那便罢了。”
小白龙将眼尾斜了斜,话冷,余光更冷。
我眼珠子瞠了瞠,顿是清醒,万千媚眼化作一只朝我穷追猛打的木盆,血盆大口囔囔:木盆木盆,你是木盆!
我呜咽呜咽。
正是悲伤垂泪之际,忽见晴晴朗日有电光火石闪现。
小白龙的脸色沉了沉。
我惶恐错失展现温柔体贴的机会,干脆甩开呜咽溜须拍马小小声道:“苍旻莫恼,许是哪宫仙子又得了难磨的稀罕珍珠,讨电母借了电锤。到底不是自个神器,磨珠走火,在所难免。”
“你昨日不是同我讲,想要尝尝人间的桂花酥?”
小白龙长长一叹,阴沉的脸上布满忧愁,素日里不可一世的凤眼流露几许温情,抬起的手落在我调皮的眉峰上,若有所思的抚了抚:“这家店的桂花酥在此地颇负盛名。”
我绕过小白龙的多情手,一眼望去,前方果然开着一家店,隐隐约约确是桂花香蜜。
“你且进去,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天后娘娘做得的事,旁人做不得。
我瘪瘪嘴,小白龙这是打定主意要回去较真了。
这便先在心里替那位借走电锤磨珍珠的仙子爱莫能助的哀悼哀悼。
小白龙眉心蹙了蹙,扬手一记弹指正好弹在我额心。
我惊了一慌。
他却笑得落寞:“莫要发呆,这是陬月寻我而发的信号,我去去就回。”
吖,晴天霹雳,竟是陬月在同小白龙鸿雁传书?
我缩了缩脖子,这,晴天霹雳得很呀。
目送小白龙走得屁股后面不再冒烟时,我方后知后觉,小白龙好似忘了给我留银子替桂花酥赎身。
这比晴天霹雳更要晴天霹雳。
从灼灼白日吃到晚霞西斜,我已再无力气咽下半口,只好将筷子怏怏放下,双目呆滞,桌上或空荡无物或余有残羹的碟子堆了十几个。
我望了望。
一左一右恰好也有两道目光将我当做碟子般紧盯不放。
只不过左边小二略带几分和气,右边掌柜一眼凶光。
“这位娘子,吃得可还如意?”
我瞧见胖子掌柜朝小二使了个眼色。
手脚机灵嬉笑一脸的小二蹭蹭上来,冲我好生问道问道。
我打了个嗝,眼神仍是涣散呆滞的:“桂花酥不错。”
小二颔首连连,翘起一根大拇指:“娘子很识货,整条街就数我家的桂花酥——地道。”
“唇齿留香,入口即化~”我从嘴角的余味里砸吧砸吧:“确是地道。”
“那感情好。”小二笑容可掬,再给我深深鞠上一躬:“烦请娘子移步柜台,同我们掌柜的把这账结一结。”
“账自然是要结的。”我醒了醒神:“不知,此地除了银两,可否用宝贝典押典押?”
小二眼骨碌一转:“那敢问小娘子有何宝贝?”
“好说,好说。”
我不慌不忙取下头上的羽毛簪子,再不慌不忙送了过去。
小二眼珠子一瞪,我暗道,是个识货的。
“此簪子可不一般,乃是我家凤~我家师傅赠予的宝贝。”
小儿眼珠子二瞪,我暗道,莫非是同道中人?晓得我家凤凰的厉害?
那感情好。
我扬眉吐气的慷慨又道:“改日本娘子定带十倍银子,将这根宝贝簪子赎回去。”
“这宝贝?”
小二喃喃。
我嗯嗯点头:“真是想不到,小二竟还是个行家。”
“哎呦呦~”木讷过后的小二忽地一声花腔:“行家,小的确是行家。”
说罢,气势陡然不同,双手往那腰间一叉:“哼,拿根凤凰羽毛就想像当银子使,你这娘们~”
我后背凉了凉,这娘子与娘们,虽说只有一字之差,可这“差”,到底还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听着好生别扭。
“真当小二眼里没见过好东西?”
我涩涩,这不明摆着吗?
重重一声冷笑,小二调转回头冲着柜台高亢高亢:“掌柜的,吃白食,报官家!”
吃~白食?
我颤了颤,手上的羽毛簪子跟着颤了颤。
凤凰的羽毛分文不值,这,这很晴天霹雳!
“不就是一锭银子吗?”
晴天霹雳里,墙角响起一个略有愁色的声音。
我拨开稀薄的空气,攥着羽毛簪子瞧了一眼过去。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两眼阖了阖,再重新睁开,小心翼翼与那墙角望上一望,不是老眼昏花,真真是冤家路窄,魔君晟晹无疑也。
“我替她给。”
青烟色不改的魔君晟晹端起一壶茶,手拿两只土黄色茶杯,悠悠然的朝我走来。并无要同我征询的意思,直接在我对面落座。
我讶讶然。
小二亦讶讶然,打量着我,又打量着晟晹。
不远处的胖子掌柜,讶然更甚。
晟晹于众多讶讶然中,将七七八八的空碟子分别叠做三沓,余出一点空地,放下茶杯,提起茶壶,倒满。
送了一杯至我跟前,再拿起另外一杯吃了半口。
小二手贱,给了自己一耳光:“两位客官……”
“拿去吧。”
当了魔君的小混混截然不同。
瞧这甩银子的利落,瞧这说话的霸气。
解气,真真是解气!
“谢谢客官,谢谢客官。”小二捧着银子,笑得花枝招展:“谢谢娘子,谢谢娘子。”
我翻了个白眼。
“小夭~”
我咳了咳,真当凤羽不值钱,一锭银子就敢从小夭仙官贬到小夭?
晟晹倒是机灵,跟着咳了咳,小小声道:“小夭仙官,万事多加注意,莫要暴露身份。”
我嚄了一声,恍然大悟。
是这么个理。
假若我晟晹魔君长晟晹魔君短,他再小夭仙官短小夭仙官长,确是与这人世间的祥和不妥。
这便收起怒气,将羽毛簪子簪回发髻,冲他一笑:“小夭正有事要向晟晹一问,不想今日竟在此偶遇,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晟晹呆了呆,眸子一闪,滑落一尾淡愁:“小夭吃白食,晟晹出手相助,这可喜可贺,用得还真是好。”
自然是好,我家凤凰教我的。
我一眼得意,尽显无遗。
晟晹叹然,低饮清茶半口。
“晟晹~”
我最瞧不得斯文人的淡淡然,便是等之不及,敲着桌面唤了一声。
那双半是忧愁半是含笑的眸子抬了抬,我又往前靠了靠:“那根银狐细毛捋糅的丝线,为何会在晟晹手里?”
“怎么?”晟晹放下茶杯,整个眸子皆抬了起来:“小夭又认得晟晹了?”
吖,这小家子气的混混,小肚鸡肠得很呀!
我难为情的笑笑:“这说来说去,还不得怪晟晹当初太过狠心,将小夭当做诱饵抛出去,小夭才……”
“晟晹何时那般做了?”
小混混果然不将自己当混混了,半路劫话,劫得理直气壮。
我默了默,人家如今是堂堂魔君,抵个赖那是看得起咱羽毛精。
“倒是小夭,晟晹还想问问你。”看得起咱羽毛精的魔君果然不打算悔过,反学着星君的倒打一耙:“那日,晟晹出手相助,小夭为何要将晟晹拉去你神识内受苦?”
神……识……
我错愕错愕:“敢问魔君大人,那是个什么东西?”
晟晹同是错愕错愕:“神识,顾名思义便是你天界神族才有的东西。小夭都唤晟晹魔君大人,既是魔,又岂会晓得?”
倒是个能糊弄人的说法。
我忽闪忽闪。
“小夭若有心钻研,待回了天庭,找人问问便知分晓。只是一样,晟晹心里很是不痛快。”晟晹睥睨了我一眼,端起已冷却八分的清茶,吃下一大口:“小夭为何这般的不待见晟晹?便是在神识当中,也要将晟晹幻变成引路狱使。”
幻变?!
那是幻变?!
且是我的幻变?!
我猝然猝然,心神随之一猝,山崩地裂的哀嚎在猝然里呐喊:蝼蚁鼠辈为我所幻,引路狱使为我所幻。
我我我,我眼光怎会那般低俗?
瑟然,瑟然。
一口喝尽冷茶。
这简直比十个晴天霹雳还要晴天霹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