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里
藏着
数之不尽的光晕
有没有一个
是你在思念
……
“两位客官,一间房。”
一声嘹亢,五大三粗的汉子掌柜露出一张笑得贼丑的脸。
我伸出两根指头,冲这脑子不太灵光的凡人晃了晃:“两位客官,两间房。”
小白龙咳了咳,天生的冤家就是这般见不得我好,便是这等琐碎之事也不忍心不与我杠上一杠:“你我既是约会中的男女~”
我打了个摆子,鸡皮疙瘩集体出逃要给土地公公投怀送抱,粗糙的汉子掌柜已攀了半个身子枕上柜台:“呦,约会呀?”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小白龙客气非比寻常,汉子掌柜自作主张横插一杠的无礼行径未令他有所微词,却是淡然一笑,比中邪还邪门的颔了颔首,与我投注一眼深情:“嗯,生娃娃。”
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猝了猝,汉子掌柜将欣喜若狂的秃脑门拍了拍,极度夸张的表情下,嗓子大开:“情趣阁,入客。”
堂下聚着四五个貌似汉子掌柜那般粗俗野蛮的凡人,一脸被震撼到,再又瞠目结舌望过来。
好似神仙就不要住店般。
我将头重重的摇了摇:偏见,实打实的偏见。
同为一张嘴一个屁.眼,为何尔等凡人吃喝拉撒睡无为有怪,神仙便不行?
偏见,是要遭天谴的。
我忿忿。
小白龙清心寡欲,难以体会我这颗替天家打抱不平的似火忠心,只管与我十指紧扣,于众目睽睽之下对那刚出场的小二言听计从。
“两位这边请。”
掌柜与伙计,一眼瞧过不是凶蛮便是狡诈,总有几分心怀鬼胎之相。
却又生了一副南辕北辙的性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知这个形容合不合适?
“二位稍等。”
临要上楼,小二忽地跑开了。
“二位慢点,红烛晃眼。”
小二喘着粗气,手中白烛换作一根大红烛回来:“仔细些走,万一磕着碰着,小的真真吃罪不起。”
红烛缥缈,比不得白烛亮堂,只因这烛火芯里总有散不开的光晕在盘踞、盘踞,饶是不能让它彻底的释燃、释燃。
多少有些不尽如人意。
好在小二很懂体贴之道,走走停停不忘唠嗑热场。
我有心去刁难,嘴角含着蜜般笑了笑,小白龙突地收起一腔清心寡欲,冷脸甩来一记冷眼,眼光之凶悍,骇得我屁滚尿流又将那甜蜜劲狼吞虎咽啃了回去。
“情趣阁,顾名思义,乃本店行那鱼水之欢的极佳之所。”
红烛里,不知凶险的小二,随火影摇曳出一张猥琐脸。
鱼水之欢?
我默了默,还是好心与他提点道:“鱼进入水里,自然是欢乐的。只不过,小夭非鱼,亦不属水系一族,湿哒哒的屋子怕是要住不习惯的,还是劳烦小哥给小夭换一间暖烘烘的屋子。”
小二嘻嘻,举起红烛,转头回望的眼里藏着污秽之气。
“小娘子生得稚嫩天真,不想,竟是个中翘楚,相公好福气。”
临末,冲小白龙眨了眨。
小白龙嘴角轻扬,脸上却泛起一道道浅显的红鳞,我觑了觑,风寒伤痛卷土重来,果然是病。
大喜,大喜。
便是一脸明媚,心情好到愿与这面向不讨我欢心的小二,谦虚谦虚:“小夭天生愚钝,翘楚嘛~”我回味回味,再回味回味,很是不舍道:“算不上,算不上。”
小二观望观望。
小白龙凤眼弯了弯,亦是观望观望。
我将舌头撸了撸:“家中长者常常训斥小夭,过分谦虚乃不谦虚也。虽算不上翘楚,然,两把刷子还是有的。”
小二苟同苟同。
小白龙眼神瞟了瞟,却是不敢苟同。
“二位客官,春宵一刻值千金。”忒懂规矩的小二推开一扇红艳艳的大门:“尽兴,尽兴。”
“这才上半夜,小二为何就尽说胡话?”我呵呵一笑:“明明是寻周公下一盘棋的事,哪里就‘尽兴’啦?”
小二讶讶。
放下红烛,一眼与我望来,尽是情趣之色。
果然是个下流胚子。
打发走了下流胚子小二,小白龙落座吃茶,我得空在屋内逛了逛。
除去墙上挂着些不爱穿衣裳的男女之外,与我平素见过的屋子并无二样。
这便随手挑了一幅,却是不得要领。
指了与小白龙道:“这男子好生奇怪,身强体壮牛高马大,却偏要将羸弱不堪的女子当马骑,真真是不害臊。”
小白龙半口清茶含在喉咙里。
咽,咽不下;吐,吐不出。
最后咳了咳。
“熄灯睡吧。”
上下为难里,呛声与我道。
睡?
一道白光从我脑中闪过,两只大眼睛就跟车轱辘似的,满屋溜达。
一张床,真真只有一张床。
心便怵了怵。
“这画虽则有些离谱,然细细再看,无不蕴藏着些许哲理,小夭,小夭还想再观摩观摩。”我将墙上那些画故作兴致高昂的指上一指:“毕竟,好学这等事,真真是不抓紧不行。”
说罢,偷瞟一眼去。
小白龙正襟危坐,紫砂壶被他拿起放下足有三次之多。
莫非是紧张?
我摇摇头,瞧着不像。
难道是胸有成竹?
我点点头,似乎如此。
手心的汗珠子便似泉眼中的泉水突突突直往外冒。
“小夭在凤凰山时,常常化作真身羽毛,不管东南西北什么风,皆随风钻去林子深处。只等风停,便光溜溜倒挂在树杈里,很是带劲。”
我亦不知怎么啦,此事,凤凰没少训斥过我,且还多番与我耳提面命不得与外人提及。
眼下,被紧张这毛头小子一乍,该说不该说,我便是统统都说了。
“小夭猜测,这画中男女应当都是神仙,天生爱裸奔。”
小白龙手握茶杯,眉都未挑一下。
似乎我这该说不该说的,在他眼里皆是废话白说。
我埋头猜测猜测,许是紫砂壶中无茶,惹得口干舌燥的小白龙置气不愿理人。便丢下一屋晦涩难懂的画,恭恭敬敬拍了个马屁:“可是要小夭出去找小二回来给苍旻添一壶新茶?”
“不必了。”小白龙重重吁了一口气,似是从一个长长久久的梦里醒来一般,眼皮往上挑了挑,语气淡薄:“是我伺候你上床,还是你自己乖乖爬上去?”
吖,我后退一步,月老仙师这只乌龟王八蛋,果然诓我。
生猛,生猛好个屁!
“不是说好~”我扭扭捏捏的委屈着:“先培养培养男欢女爱,再做生娃娃的事嘛。”
“同床共眠,乃是男欢女爱最快的培养方式。至于生娃娃~”小白龙沉眉冷眼道:“放心,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
那感情好。
我一溜轻烟滚去床上,嘴里一边嘟囔:“凡间不比凤凰山,衣裳嘛,脱了还得再穿,总总是件麻烦事,不若穿着睡省心。”
说罢,我直接卷卷卷,终是卷成一只额头与两大眼珠子外露的大粽子。
小白诧异诧异。
我忽闪忽闪:“小夭睡下了。”
我说睡下,绝非真心想要睡的意思,不过是用来迷惑迷惑小白龙罢了。
却是没想,自打小白龙一掌放下那红纱帐后,便有香气渐出。尤是到了月半三更,一片银白色月色在撑起的窗口下流淌满地,与那香味很有妇唱夫随之相。
月色渐沉重香味越浓郁。
一盏茶后,头昏脑涨浑身燥热病症初显。
两盏茶后,四肢疲惫无力已是越演越烈。
莫非……
我打了个寒战,醒得迷迷糊糊。
小白龙的脸近在咫尺,清晰可辨。
那微微扩张的鼻翼,那紧闭的嘴唇,在这静谧的月色里,吐纳出独属他的气息。
我阖了阖眼皮,待到迷迷糊糊第二次醒来,那双触手可及的凤眼,借着窗口里的月光,星星点点全是脉脉深情。
我很想去那深眸里捞星星,动了动手脚,却是怎么都使不上力来。
只好张了张嘴:“苍旻,那帐子,那帐子有古怪。”
横躺着的小白龙将嘴角横着扬起:“有何古怪?”
我咳了咳:“小夭在折子戏里见识过,下界凡人最善使阴招。”
小白龙淡定的哦了一声。
“所有阴招当中,又以祸乱人之七情六欲居多,也正是凡人俗称的迷情药。”
小白龙淡定的再哦了一声。
“小夭江湖历练虽浅,然,眼力还是有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精灵亦不例外。
我坚信自己中毒太深,必是命不久矣,却见小白龙坦然无恙,便是疑心他有法子一解。
善良如我,自然不会为了解药才这般倾囊相授。
“客栈最讲和气生财,开门做掌柜,不生得漂亮点,至少也要慈眉善目好说话不?饶是再不济,也得同皋月那般,一脸尖酸,眼角眉梢藏的只有算计不是?又怎会是一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壮汉?”
小白龙淡然的仍只哦了一声。
善良如我,自然不会因了这份冷漠就不再慷慨解惑。
“折子戏中,这般模样的皆是暗用迷情药的高手。小夭幸不辱命,动用毕生所知的折子戏,已将他的手段想明白了。”
小白龙淡然的接着哦了一声。
我欲翻身,仍是枉然。
心里当下一凉,好生猛的药。
猝然一口暗骂一句:生猛,生猛好个屁!
“这帐子~”翻不动身我便伸了伸脖子:“定是让他浸在撒有迷情药的水缸里,泡过三五几日,续足了药力。今夜晚风肆虐整好助长了这药效的发挥。小夭,小夭不幸中招,真的,真的好难受。”
“能不难受吗?”
小白龙终于不哦了,不淡然了,忍俊不禁的脸上透着一丝无奈,两根手指捻起我的被子一角,用力一抖,我就似一个被抽出去的陀螺,旋转,旋转,待到抽打之力消失殆尽时,我猝然一声,停了下来。
燥热虚脱的身体瞬间被一股清凉包裹,四肢的乏力也正渐渐恢复活力。
“眼下,这人世间正值酷暑,你左三层右三层将自己当成一只肉粽裹得严严实实,能不难受吗?”
酷暑?
我好似想起了点什么。
“那,那风寒伤痛……”
小白龙嗯了一声:“依这人世间的定律,应要再过三四个月,方才会有风寒伤痛这种病症出现。”
我呵呵:“小夭,小夭那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你呀~”小白龙伸手想要敲我脑袋,我缩着脖子闭上眼等了许久,却总总不见有手落下,睁眼一看,手杵在半空,手的主人宠溺一笑:“明明晓得你整日没一句真言,却偏偏奈何不了你。罢了罢了~”他收回手搭在我身上:“栽到你手里,我亦是认命的。”
吾?太子这是怎么啦?
好好的高冷倨傲不要,竟捡着流氓当宝使。
莫非……
我凝了凝,道:“小夭有话想问,不知苍旻可愿意回答?”
“问吧。”
小白龙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握住我,一双眸子就这般生出了恋恋不舍的情意,便是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小夭听闻,苍旻曾无法化成人形?”
我胆子抖了抖。
“嗯。”对面同榻之人无有半分迟疑:“神魔大战时,尚在母后腹中的我被魔君法力所伤,以至出生后,久久不能化成人形,只能以白龙之身四处游荡。”
与嫦娥讲的对得上。
“后来呢?真有血色鸢尾花?”
我再问。
“有。”小白龙颔了颔首,微微半耷的眼皮下,那颤动着的眼波里是深情是愧疚是自责更是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总是复杂的纷乱的,最后又都是令人忧伤的。
“她有她的苦恼,我有我的。于是,我将情魄祭了给她,她便舍下三分灵力助我成形。”
大同且未见小异。
我心宽了宽,问得也越发大胆:“可旁人都道,那朵血色鸢尾花对苍旻很是痴情,只因迟迟得不到回应,才为爱生恨挑起战事危害六界。”
“旁人都道~”小白龙涩涩一笑:“那便就是真的。”
一腔无可奈何却又不想与谁解释。
这般模样,竟令人心疼。
“苍旻的太子之位,是杀了她而向天帝邀功所得?”
窒息是一只不会思考的手,它忽地钻进我身体里,忽地攥住我惶惶的心,忽地捏了一把,痛楚便忽地那般清晰那般真实。
骇然,骇然。
“嗯~”
小白龙轻轻的轻轻的呼出这个字,半垂的眼帘终是垂下了,一滴清秀的泪,顺着他斜躺的眼尾线,留下一道星星的轨迹,消失不见了。
我以是瞧花了眼,揉了揉,再看。
耷拉的眼帘余留下四之分一空隙,却是遍寻不到泪的痕迹。
想来,真的是我瞧花了眼。
这一觉,我睡得很忧伤。
只因梦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喃喃自语:“……是不是忘了更好?”
清晨醒来,卧榻之侧乃是卧榻,无有小白龙斜躺横卧的脸。
莫非昨夜同床共眠乃是周公同我小小开的一个玩笑?
难猜,难猜。
下楼去寻,龙未寻到,却听有人在闲聊。
我掂了掂脚,墙角这种事,一旦沾上,便是欲罢不能。
“昨夜,房中动静如何?”
一枚高音炮问。
“满屋子跑~”
汉子掌柜答。
“嗯,斗志高昂。”
四口齐声。
“床板咚的一声~”
汉子掌柜道。
“哦,战斗激烈。”
四口齐声。
“被子哗~”
汉子掌柜道。
“唉,功亏一篑。”
四口齐声。
“会不会是布置得还不够情趣?”
一枚低音炮问。
“兴许。”
汉子掌柜道。
“小二~”
昨夜又猥琐又污秽的小二嬉皮笑脸迎上去:“东家,在。”
“你速速去牡丹老姨娘那里讨点子。”
“得嘞,小的这便去。”
小儿转身一走,汉子掌柜飞掌劈得桌子震天响。
“他奶奶的,这小本买卖咋这么难做?早知如此,就不金盆洗手了!”
我面色瘫了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