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十指紧扣的
是你
与我谈笑风生的
是你
与我决绝永不相见的
亦是你
……
“求上仙灭了小怪吧!”
蔫蔫的狗尾巴草忽地跪于桌上,泪流满面堪比滚滚江水奔腾不息。
我眨了眨眼,这莫非是皋月提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都晓得使皋月那厮惯用的诡计,这狗尾巴草也非善类。倘若哪天,它一脚踩了堆狗屎一溜青烟修成精灵与我平起平坐,怕是更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既有此,那便怪不得我心狠。
灭吧灭吧,赶紧灭了它!
一通狂喊怒吼在我心里奔腾发酵。
“本君不杀生。”
小白龙不愧是我冤家对头,隔三差五不跑出来将我的脸啪啪打上一打,总总是心安不得的。
幸亏,我这脸不值钱。
“本君将你放到太白金星炼丹炉里充当火星子,并不会要了你的命。”
打完我的脸,小白龙的脸也从红枣子的关二爷恢复如往日的玉面俏郎君。
这又给了我一道难题。
合着我伺候小白龙这般久,他这副脾性的生长规律,我还是懂得些。如,动怒动怒之后便是间歇性温柔症要发作一回。
通俗讲来,正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甜枣虽好,可我这心里总总难得踏实,难免不疑心这间隙性温柔症会不会是隐疾久治不愈衍化出的新毛病。
我家凤凰说了,女随爹,儿随娘。
万一我生的是个女娃娃,随了她爹这间歇性温柔症,那可咋整?
岂不是女婿满天飞?
一女多夫,累的总是女子。
使不得,使不得。
我思忖思忖,改日,怕也得一并与蕊宫仙子问个明白方显妥当。
“求求上仙,灭了小怪吧。”
这凄风苦雨的狗尾巴草又是重重一叩首。
叩得我回了神。
小白龙却仍是一副目有凝结神有呆滞的模样。
我从他握了杯子却不吃茶也不打算放开的举动分析分析,断定,此乃灵魂出窍。
“上仙,请让小怪烟灰飞灭吧。”
奈何,小白龙越是神情古怪着,狗尾巴草越是哀求殷勤。
好好的红杏出墙,乍然之间就换作了廉颇负荆请罪,同我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了。
我甚是难过。
挑起茶壶,将手往茶盖上搁了搁,半壶冷茶已是无疑。虽说盛夏好贪凉,可这花茶总总还是要能生出一丝半缕香气,方称得上花茶。
凤凰的教诲,我总总是忘不了的。
这便将壶提了过来,运上半口气,彻底催热后,方踩着拍子从善如流的倒茶,坐好,看戏。
抛开骗不骗术这层不议,单论哭腔,狗尾巴草绝对是哭戏里的扛把子。从一千五百年前的寂寞到一千五百年后的孤独,那是丝丝入扣环环相套,感得你肺腑听得你伤心看得你动容。
总总是骗去我的眼泪三两滴。
小白龙额角皱了皱,目光如水的将我望了望,一层一层的水波不知被什么东西所牵引,泛起涟漪点点。
想来,这铁石心肠也是抵不过泪腺子发力。
陬月让我以柔克刚将小白龙牢牢克在手心里,此刻想来,他这个法子确是个值得提倡的好法子。
待我第二滴泪珠子滚落之时,恰是小白龙将帕子从腰间掏出之际。
我嘴角抿了抿,真真是哭笑不得。
听陬月提起过,打我那次抱怨小白龙不如成日带条帕子的凤凰后,他便突地改了习惯,时时要带帕子随身。
事后,我也想了想,此事倒是很好解释。
都是我初出茅庐不懂人情世故,不如便不如罢,何必要当他面直言呢?
凡人都有几分争强好胜心,况他还是天族太子爷,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只是累他千辛万苦带了这么多久,却是一次也未派上用场。幸好今日用上了,也就不算是我辜负了他。
“苍旻比凤煜上神周到许多。”
我不过是投桃报李,意思意思。
“胡扯~”小白龙却星光点点,面有娇羞:“便是你胡扯,我也是高兴的。”
说罢,一丝透着如蜜般甘甜的笑意从掩饰不住的嘴角泄了出来,瞧得我胆战心惊,这间歇性温柔症的发作频率怎比上月高了四五回?
久病成疾,找蕊宫仙子讨药之事怕是再也耽搁不得的。
半精就是比不得咱全精明事理,我替小白龙这劳什子病忧心忡忡,它却闪着一双复杂的小眼睛,干巴巴一句:“上仙待仙女真真是极好。”
恭维说得如此缺乏实心实意,狗尾巴草求死果然心切。
“上仙心思好生细腻,想必定能将仙女照顾得好好的,小怪放心了。”
可这,这酸不溜秋的又是什么?
小白龙专注替我拭泪这等天大的事,无暇照管旁的,便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将前因后果一番思来想去,便是有了结论:“你这半精,到底还是惦记小夭手里的红段子。”
扯过小白龙的帕子,三两滴泪珠子,劳师动众就同过犹不及一般,总是不好的。
小白龙目光灼灼,望了望空掉的手,面有晦涩。
狗尾巴草本盯着我出神,听得这席话,眼窝里的泪珠子噗嗤噗嗤可劲的流。
都说无声胜有声,这无声之泪却是要比适才的哭爹喊娘来得更能震撼人心。
我心头颤了颤。
“小怪~”小白龙一眼将我看穿,晦涩虽仍是晦涩,但眼波流转里却多出几丝异样:“当真一心求死?”
我心头又颤了颤。
狗尾巴草渐渐低垂下头,青绿色的泪珠子就似一颗颗发亮的翡翠般,从眼角滴至落趾尖,湿哒哒一大片。好似心里藏着委屈,却又不知将这委屈如何说出口,略略显得无措。
人世间的日子讲究四季轮回,而这四季又早有商议,谁也不比谁渺小,各有各的精彩。如这夏日炎炎里,昼长夜短便是它的精彩分一。
一千五百年的故事讲完,这一夜的星光与月色也就悄然褪下了,打从窗口朝着这四四方方的客房里射进第一道光线时,第一千零一次牛郎织女相聚就是真的过去了。
狗尾巴草绿油油的身体折射着光的影子,落寞无比悠长。
我借着还帕子的机会,将小白龙的袖口扯了扯:“苍旻不是说了,不能杀生?”
小白龙将我的手反握住,眼风扫了扫墙脚,眼见就要燃尽的白烛啪的一声熄了,留下一截烧得黝黑的引线,冒着如同薄翼般的青烟。
“倘若它执意如此~”
小白龙正说着,又扫了一注眼风,悬在屋子正当央的牡丹托盘大灯笼便是连薄翼般的青烟都未留下,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是损我千百年灵力,倒也碍不了多少事。”
千百年灵力失了,却说得同剪了一截无用的指甲般淡淡然,我咋了咋舌,上神的日子过得就是不如咱羽毛精打细算。
不是要同我生娃娃吗?
那勉强也算是一家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何必白白损了呢?
我一把抱住小白龙的胳臂,苦口婆心道:“苍旻万莫忘了自己身份,这狗尾巴草委实不过是一半精,为了区区半精而犯杀生之罪,一来不值,二来假若让旁人听了去,还指不定要如何议论苍旻。”
“想不到~”
小白龙威威凤眼激动到热泪盈眶,他又是一个反手,便将我轻而易举的搂入怀中,我贴着他的衣衫,听到一个强有力的心脏声。
这声音就似一张被卖力敲击的大鼓一般,带着穿云裂石的气魄,震耳欲聋得很。
“我倒是不求你事事都替我这般着想~”
我被他胸膛口的那个声音震得回音缭绕,根本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什么,只是额头整好抵在他的喉结处,待我等到喉结不再一上一下的跳动时,便知他是讲完了。
赶紧与他道:“晓得了,晓得了。”
只盼他垂怜我的乖巧将我放开,莫要再这般折磨我的耳朵。
好在这回我与他有了几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我一番“晓得了”令他又是一通好激动,却也是真将我放开了。
我暗自吁了一口气,耳朵总算是保住了。
劝得小白龙回心转了意,我又马不停蹄再与这株心灰意冷的狗尾巴草劝道劝道方可。
窗外鸡鸣狗吠声声里添着寥寥脚步遁地响,再有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磕磕绊绊,总有早起的卖货郎开始走街串巷卖力吆喝,这天边的第二道光线便算是升起来了。
比之第一道,更显提拔魁梧。
迈过窗口的屋檐,笔直射在狗尾巴草的脑袋上。
狗尾巴草慢慢抬起头,眼泪冲刷眼眶也未带走的眼屎堆出好大一坨,瞧得我心虚脾虚的颤了颤。
少不得将眼闭上一闭,躲在心里再将那千百年灵力垂涎三尺一番,这便又是底气十足的火头兵一个。
我扯着衣袖,替这狗尾巴草将眼屎扒拉扒拉,狗尾巴草感激将我一望。
此时不劝,更待何时?
我攥着那块包住眼屎的袖子,咬着后槽牙,艰难的笑笑:“小怪,兴许你的织女不是失约不想来见你。”
狗尾巴草被擦得程亮的眼珠子闪了闪。
我继续咬紧后槽牙,道:“说不定她只是算术同小夭一般烂到数不过百位,出现了误算?或者又是她同小夭一般记性不好,漏记个三五回也是有的。”
“你~”狗尾巴草破涕为笑,将两行新出的泪珠子抹了抹:“你果然是个笨蛋!”
我脸颊抖了抖。
暗自一声:要不,还是将它灭了?
“小怪的织女聪明极了,她才不会犯笨蛋的低等错误。”
灭吧灭吧,赶紧灭了它!
那通熟悉的狂喊怒吼又开始在我心里奔腾发酵。
“小怪只是不想离开此地,更不想借那太白金星的炼丹炉修炼成仙罢了。”
狗尾巴草气焰嚣张到我很想将袖口包着的这两坨半干眼屎,重新摁进它的眼眶里。
小白龙却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全精与半精,眉头一蹙,眼中透出一丝犀利:“有些人是注定等不到的,这过去的一千五百年你都未修成人形,可见当初她在给你灵力时便动了手脚,怕是她私心里并不想让你位列仙班。如此,你也无怨吗?”
“成不成仙,小怪并未放在心上过。”狗尾巴草的眉头一褶再二褶,有种被人将谎言戳破的痛苦感,隐忍着苦笑道:“织女说了,神仙是这六界里最无情的怪物,她不希望小怪有朝一日成为她眼中的怪物。她只希望小怪无忧无虑快乐的长在山坡上。”
小白龙的星海眸光暗了暗
“况,小怪也舍不得将织女赐予的容貌改动半分。”
狗尾巴草两手将自己的脸抚了抚,眼中透着丝丝失落:“容貌这等东西,还是保持原样好。织女的容貌大不相同了,小怪心里这般惦念她,还做不到一眼将她认出来,反要怪她失约不肯来,小怪很惭愧……”
说着说着,翡翠珠子又开始噗嗤噗嗤可劲的往下掉。
小白龙的脸僵了僵,黯淡着的星海眸光就此沉沦在滴答滴答的水渍里。
明明是三个人的戏,为何总是将我排除在外?
瞧他们这副惺惺相惜的模样,好似又有什么只有我不晓得的事在悄然发生着。
“小夭仙子,真是抱歉。”
陬月站在南天门前,见面头句话便是与我鞠躬赔罪。
我罢罢手:“陬月仙官言重了,只是日后,倘若再要与苍旻,哦~”我将脑门拍了拍:“现下乃是天庭,咱们已不再是约会中的男女~”
话未说完,陬月长长哦了一声,隔壁两位刀剑不离手的守宫将士亦同口哦了一声。
我瞅了瞅小白龙,以为他也要顺势哦一声,却只等来他与我含情一脉,我这才收回目光,继续道:“小夭应当称呼殿下。”
陬月长长嗯了一声,隔壁两位刀剑不离手的守宫将士亦同口嗯了一声。
我习惯性的望向小白龙,却只望到含情二脉。
这才咳了咳:“陬月仙官下回同殿下书信传情~”
陬月猝不及防吖了一声,隔壁两位刀剑不离手的守宫将士亦猝不及防同口吖了一声。
我眉头皱了皱,不过是半柱香未见,天庭怎就忽地盛行这等语风?
既是流行,那便从善如流吧。
“劳烦陬月仙官记下了~”我说完这半句,很是善解人意的停上一停,却不见再有人嗯嗯哦哦,暗道一声怪哉,方道:“万莫再晴天里霹雳,吓死个人。”
陬月叹了叹:“十个晴天霹雳,也顶不住小夭仙子一句话能吓人。”
我讶讶。
小白龙低头一声贼笑,想来是心情大好。
这便忘了同陬月讶然,速速伸手与他面前一摊:“殿下,能否将小夭替您保住的千百年灵力赠予小夭?”
小白龙收声止了笑:“你竟这般稀罕灵力?”
我点点头。
穷人方知油米贵,精灵才懂灵力好。
说多了都是泪。
“那~”小白龙俯身过来,凑近我耳畔轻轻道:“今夜你我男欢女爱如何?”
我长长吖了一声,天庭这种新近流行的语风,果是极好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