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顾城子所说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所以，为了避免懒惰真做出屠杀全镇民的事情来，基地随即进入了严重戒备状态。接下来的几天里，每个人各司其职，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一切反击的准备工作。
就连我这么一个外人，居然也领了一份工作——负责物料分配和供应，简单来讲，就是送货。而我的“顶头上司”就是老许，他是基地物资处的领队，我便是他唯一的手下。
虽然这里的智能机械能做很多的事情，它能很快计算出物料分配给各个部门最优的比例。但老许每每看到那些比例数据，都会一脸的失望。他总说这些数字没有用，因为那些计算机械根本不懂每个部门的特点，也不知道每个人的需求。
他还说，如果物料分配完全按它来弄，迟早会弄得到处怨言。所以，他从不看机械上的数据，但物料分配的结果却依然合情合理，各个部门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是“刚刚好”，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有一天，农作处需要新的植苗，老许不在，我只能按照机械上的数据抓了几大箱植苗。可就在送货的路上，老许突然跑过来，递给我一小袋植苗，让我一并送过去。
“这一小袋植苗有啥用啊？你快拿走！”我无法理解地说道。
“哟，还不相信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把那小袋植苗塞进兜里，和植苗箱分开了。而老许无奈地笑一声后，跟着我把货送到了农作处。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就坐在农田边，看着农作处的工人与机械人将所有植苗耕种完毕。
“你看吧，你那一小袋植苗一点用处都没好，他们种得刚刚好。”我望着密密麻麻的植苗，心里突然踏实了许多。
“哈！小琼，你还是太年轻了，就等着瞧吧。”
正当我准备好嘲笑他的措辞时，一名农作处的工人向我们走来，他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许队，能再给我们一点植苗吗？我们……”
“没事。”老许一手从我的兜中抽出那一小袋植苗递给了他，“您拿去吧。”
那农作处的工人愣了一会儿，然后激动地接过那袋植苗，又迅速跑开了。我盯着老许，瞬间傻眼了，他是怎么算出来他们需要这一点点植苗的？
“小琼，你服了没？”他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怎么可能呢？你怎么知道的啊？”
“唉，你看那边。”
我随着老许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名工人正弯腰插秧，而他脚下却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泥土，和那规规整整的田地完全不同。老许翘起双手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唉，今时不同往日。田地的养分越来越低了，粮食的产量也大不如前。”
“对了！我刚进来就有一个疑问，这里的田地是怎么弄的？沙漠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沃土呢？”
老许带我走到农田边，蹲下了身，抓了一抔土，继续向我解释道。
“这些土是利用沙子和粘合液弄出来的，粘合液能让沙子快速变成新土，并且其中富含多种养分，非常适合种植粮食。但是，粘合液是勤奋发明的，他人不在，自然越用越少，现在已经没有新土了。”
“那田地外面的泥土堆是怎么回事？”
“那是工人们用来种盆栽的。我们正面临要和懒惰开战，为了保证充足的粮食，他们只好将自己盆栽里的土拿出来，多一粒米算一粒嘛。”
“这……你怎么知道的？”
没想到，他平日里都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却注意到了这么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唉，前些日子，在食堂听到农作处的几个兄弟在讨论这件事情，他们本想着向队长申请的。但你也知道啦，她日理万机，人都见不到，哪还有时间管这些琐事呢。趁着你今天过来送植苗，我就过来瞧瞧，看看他们是不是真这样做。”
“噢……”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你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差点以为你真的神机妙算了呢。”
“哈哈哈，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让你打心底地崇拜我！”
“崇拜你？想得美！快干活去吧！”
“小琼，今天呢！是想告诉你，”老许忽然很正经地对我说道，“这里的机械再精良，再不会出错。可它终究是冷冰冰的机械，它们不懂人的不得已，不懂生活的艰苦。人会为了谋生存而想出各种各样的点子，机械是永远都做不到的。”
“老许……”我看着他的脸上多了些许忧愁，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忽然间，我竟也觉得有点伤心。
“怎么了？小琼。”
“这些天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
“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他迅速抬起头，望着远处，哽咽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颤抖。但稍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头来，笑着跟我说。
“小琼，你想什么呢！我们当然可以赢！”看到他的笑容，我瞬间忘记了他刚刚的愁容。如果能赢当然是好，如果不能……也没所谓了。
回物资处的路上，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我们一听这吼叫声，同时皱紧了眉头。随着声音，我们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
在这房间正中央，架着一个长方体形状的玻璃笼子。里面有一把木制椅子，上面坐着的一个满头大汗的人。从刚才的吼叫声我们就听出来了，被关在里头的人，真是顾城子。他全身被绑得十分严实，已经没有意识地耷拉着脑袋，看样子被折磨得不轻。
玻璃笼子外，一群机械人左右徘徊着，似乎是在处理什么数据。在它们之中，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活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莫清言。
“莫清言！你在干什么？”老许冲向了莫清言，两手用力地揪住他的衣领。
……
“你们！你们竟然这样对城子！”
“对啊！顾城子才刚经历那么多事情，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我也十分痛心地说道。
……
“喂！莫清言！你说句话啊！”老许怒吼道。
……
“莫清言！！”老许一把将他推到墙边。
“你给我放手！”莫清言忍无可忍，奋力掰开了老许双手。
“你们好狠毒啊！他可是城子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折磨他！”老许指着顾城子，接近咆哮。
“老许！你冷静！”莫清言紧皱眉头，抿着嘴，低下了头。
“你叫我怎么冷静！”老许一拳捶在玻璃上，对着里头的顾城子喊道，“城子！我对不起你！”
“莫清言，这是怎么回事啊？芙蕖妹妹让你这样干的？”我站在一旁问莫清言，他没有回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老许的背影。
“老许……你没有对不起他！”他无奈地说道。
“什么？”老许一脸的惊讶。
“这全都是他自己要求的！是他说要回去梦里的。”他渐渐闭上了眼，揉着太阳穴。
“自己要求？你当我傻吗？谁会让自己受折磨！”
莫清言放下了手中的平板，瘫坐在椅子上，然后低声说道。
“真的，都是他自己要求的。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线索实在太少了，要悄无声息地拿回勤奋的抚心铃，基本是不可能的。一不小心，就是一场你我生死的大战，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
“然后你们就是这样对他的？！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老许，你都误会了，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是他主动找我们帮忙的，他不想当个一无是处的闲人。说到这一点，小姑娘，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
“嗯，有天他在基地里逛，刚好碰见你给武械处送货，他看你一个外人都能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助我们，可他呢？醒来以后，人人都让着他，让他少干活多休息。别人虽然不会说他什么，但他也瞧不起自己，所以他才会过来。”
“武械处吗？”
武械处，怎么老是和那里有关，我心想。
“老许，他知道你会介意，所以让我们不要告诉你。”莫清言走到老许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受得了吗？”老许担心地说道。
“他的身体倒还扛得住，可他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了。我们也不忍心让他受太多痛苦，但每回结束后，他都跟我们说‘差一点点就找到了’，然后让我们继续加大强度。”
忽然之间，我对笼子里的顾城子即同情又敬佩。同情是因为他受到的折磨已经够多了，原本以为他不用再受苦了，可才过几天，新的一轮折磨又开始了。而敬佩是因为他竟然主动请求莫清言送他回梦里，也就是阿狸所说的意识世界。莫清言说，要回去那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他先用特定频率的生物脉冲电流不断刺激他的意识，让他可以保留清醒地回到意识世界之中。但每一次生物脉冲电流穿过身体，会有一种身体被撕裂的疼痛感，让人痛不欲生。方才我们听到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就是他被电流穿过时所发出的。
老许听完后，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于是向莫清言抱拳道了歉。莫清言能理解他的感受，所以没有计较什么，便回到控制台继续工作。
我和老许默契地站在玻璃笼子外，担心地望着顾城子。他和我想的应该是一样的：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不要再受任何折磨了。
想法才刚刚落地，顾城子突然全身抽搐起来，四处顿时亮起了红色的警报灯。莫清言在控制台上快速调试着，身边的机械人也在控制台上有序地点击着。他的脸色越发煞白，这让我和老许更加惊恐不安。
“莫清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许很着急地问道。
“他的意识受到攻击。”这言简意赅的回答，更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那该怎么办？”我不由得攥紧拳头。
忽然，控制台上冒出了火花，莫清言加快了速度调试着，额头已经满是大汗。而笼子里的顾城子翻出了白眼，全身依旧剧烈的抽搐着。
“你们快让开！”莫清言喊道。
气氛已然到了最紧张的时刻，我们赶紧后撤两步，离玻璃笼子远远的。这时，莫清言高举右拳，迅速砸在了一枚红色按钮上，玻璃笼子里随即释放出一股白色的气体，瞬间掩盖住顾城子。
莫清言倒在椅子上，嘴上嘀咕道：“我再也不这么干了。”
白气渐渐散去，等我们再次看清顾城子时，他已经醒了，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莫清言先前说的“差一点点就找到了”。他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地望着地面。
莫清言打开话筒，对顾城子说道。
“顾城子，你还好吗？
……
“你找回记忆了吗？”他问道。
“没……”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回答道，“我没找到。”
“那你还要再回去吗？”
“不用了……我的记忆……”顾城子抬起头，他的眼神十分的空洞，没有一点生气。
“你的记忆怎么了？”
“我们一直以为，懒惰将我关于机械的记忆封锁起来，不是吗？”说着说着，顾城子自己突然笑了一下，“呵呵，搞错了。他将我的记忆，从我的脑袋里连根拔起了，是找不到的。”
“什么？真的？”
“不用再白费力气了，机械，已经完全从我的脑袋里消失了。呵，呵呵。”他的笑容很苦，很让人觉得可怜。
莫清言无奈地在结果上打了个“无”，然后让所有的机械人回到了待命区关闭了动力。随后他打开了玻璃笼子的大门，正准备进去给顾城子解绑。
“可我找到了一样东西。”顾城子突然冷冷地说道。
“什么东西？”
“那个盒子，庄周盒！”
莫清言和老许听到“庄周盒”三个字，就像是被人猛锤一击那样后退了一步。老许一手贴着玻璃，很是惊讶的问道。
“庄周盒？怎么找到的？”
“许大哥，你也在！琼……”顾城子这才发现我和老许的存在，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我没想到，原来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存放着一条关于庄周盒的线索。在梦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引导我去发现它。我起先没有理会，因为我只注意关于机械的记忆。可就在刚刚，我尝试放弃抵抗，跟随那些事情而去。”
我实在不明白“庄周盒”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便凑到老许身边，悄悄地问道。
“老许，庄周盒是什么啊？”
“小琼，庄周盒，就是城子上次提到的盒子。相传，它能隔绝抚心铃的铃声，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盒子。一般来讲，抚心铃的铃声可以穿透万物、传遍千里，可一旦放进庄周盒里，它的铃声就出不去了。”老许很耐心地给我解释。
“噢！所以你们是想将勤奋的抚心铃装进盒子里，那样懒惰就不会听到了！”我激动地说道。
“可以啊，小琼，你一下就想到了。”老许瞪大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但是，这么久了，也没人找到过庄周盒，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而已。”
“没错，以前一直没有人找到，可他找到了。”顾城子冷笑了一声。
“谁？”莫清言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勤奋，他临走之前，将这条线索放在我的脑袋里，放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面。我明确地记得，在那段记忆里，他是沉默的。但当我顺着那些事情，进入到那个场景时，他说话了，这让我意识到，这段记忆被人篡改过。而篡改的人，就是他。”
“他说了庄周盒在哪里？”老许紧张地问道。
“他没有明确地说，是我自己发现的。他在一本书里的地图上，作了标注。如此才足够隐秘，躲过了懒惰的筛查。他……真是太聪明了。莫大哥……”
“怎么了？”
“叫芙蕖别回镇上，我们得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去哪里？”
“废械谷。”
莫清言和老许瞬间怔住了，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疑惑地摇了摇头。相比较他们，我可能更疑惑吧：废械谷？废械谷又是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