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目中所及只有黑暗。忽然，一阵寒气袭来，是来自那异常冰冷的地面，这使我不得不踉跄地站起身来。

“这是什么地方？”

我彷徨地扫视了一圈，四周除了黑压压一片外，什么也没有了。低头看去，地面就如同一面黑色的镜子，倒映着另一个“我”。

“怎么……又是这个地方？”

我马上便认出这是哪里，这不就是那天在老许家昏过去后来到的梦境嘛！也就是在这里，我从那个女人的口中得知，我的名字叫秋琼。

我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四处转悠了两圈，显然没有了先前的疑惑与不安。这里一点也没有变，不管往哪儿走，都走出这无尽的黑暗。

走得实在是有些累了，我索性站定在原地，望着倒映中的自己。

她与上次一样，仍然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可她又与上次不同，她的神情里没有了消沉与疲累，反而多了几分安然自若。

她咧嘴轻笑着，双眸里充满了欣喜。我不禁纳闷了，难道是因为见到了我，她才这么开心的吗？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静静地看着我，而我也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温柔如水，且没有任何杂质。我缓缓地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双腿，透过膝盖间，好奇又羡慕地注视着她。

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神情，但我心知，此时我的脸上肯定是一副愁眉不展、失落至极的神情。与她一对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我忍不住地伸出手，指尖一点点靠近地面。我记得，上一回在指尖触碰的那一刻，倒映中的她便随即消失了。

然而，倒映中的她并没有伸出手。忽然，她轻笑着向我点了头，握起拳头摆了个加油的姿势，仿佛是在肯定我，又仿佛是在鼓励我。

我顿时皱紧了眉头，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在笑着，“你，到底在笑什么？”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笑着，双眼弯得像月牙。乍眼一看，真是可爱极了。

“唉。”

我不由得感慨，倒映中的这张脸自己再熟悉不过了，明明我们就是同一个人，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笑得如此开心过。

有吗？从来没有吧。

“你到底在笑什么？”我稍大声地问道，可话出口了，却没有期待过答案。

忽然，她向我眨了眨眼，大笑道：“哈哈，我在笑你呀。”

我心里一怔，跌坐在地，瞪大双眼，一脸惊恐地盯着她。而她见我这般反应，一时笑得更大声，更不能自已了。

“你竟然能说话？你到底是……是谁？！”这个积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我终于问出了口。

她听见了我的问题后，双眉微微挑起，摇着头笑道：“哈哈，这是什么问题呀。我是谁？我，就是你呀。”

“好吧，我知道。”

我默默低下头，不知为何，得到了如此明确的答复，心里头却忽然有点失落。

她依然对我笑着，拨弄起脸颊旁的一缕头发，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问呢？”

我浅笑一声，回道：“呵，只是想确认一下。”

仔细一看，她好像要比我年幼许多，眼角处没有一道皱纹，手上、脸上没有一粒斑，皮肤光滑雪白得如一颗珍珠。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她瞪着大眼，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轻声答道：“我也不知道。”

“你……你也不知道？”。

“是呀，我也不知道呀。”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这个……”她玩弄着那一缕头发，嘟起了嘴。

“这个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她向我笑了，指向了黑暗深处，“只要时候到了，就能出去。”

“时候到了？什么时候？”我不禁惊叫一声。

她好像被我的语气吓到了，可缓了一会儿，她又玩弄起那一缕头发。我看到她这副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了。

我心想着：可能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只不过用这些话来宽慰我罢了。

无奈地叹息一声后，我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双腿，忽然好怕失去这仅有的安全感。

“芙蕖、老许、莫清言和顾城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芙蕖的样子，她那坚定不移的目光。在最后一刻，她心里想着什么呢？她会不会感到后悔呢？她会不会熬不住呢？

无数个问题、无数个担忧盘旋在我心头之上，始终不肯落下。

就在这时，倒映中的另一个我，忽然向我挥了挥手。我好奇地望去，只听到她轻声细语地问道：

“你啊你，找到他了吗？”

他？那个他？

我整个人顿时清醒了，疑惑又惊讶地瞪着她，许久说不出一句话。而她却俨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向我抿嘴一笑，再问了一遍。

“你找到了吗？”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想了想她的问题。可不用多久，我便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垂头丧气地向她她摇了头，就像是一个没有做完功课的孩子害怕被责骂那样，弱弱地答道：“没有。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你不知道？”她歪着头，向我眨了眨眼，随后十分骄傲地喊了句，“我知道呀！”

“什么？！你知道！！”

我心里一怔，两手“啪”地摁在地上，心里有点紧张，又有些惊喜。我可算碰到一个知道他信息的认了，即便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你快告诉我，他是谁！”

“不不不，”她摇着食指，沉声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开什么玩笑！”

“当然不能告诉你！因为我……知道，而你……不知道。”她指了指自己后，又指了指我。

“我们不是都一个人吗？凭什么只有你知道，而我不能知道。”

什么天机？什么你我？她的话把我气得半死。我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既然是同一个人，她却不肯告诉我。而且，我们之间好似没有任何交集。

“是呀，我们是同一个人。可是我知道的事情，你未必知道。”

“为什么？”

“因为……”她说着说着，眼神中的欣喜慢慢流失，最后只剩下一丝哀伤。她看了我一眼，生硬地笑了一下，“要不，你跟我来吧。”

说罢，她向我伸出了手，指头触碰地面的一刹那，就如水滴落入湖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渐渐地，她那只雪白纤细的手竟然穿过了地面，定在了我的眼前。

我惊恐万分地抬起身子，不解地盯着她，心想着，她这是要带我去哪？我迟疑地伸手，可就在刚要触碰到她时，又不安恐惧地缩了回来。

我问自己，我能相信她吗？可她不就是我自己吗？我不相信自己，又还能相信谁呢？既然我们都是一个人，那她应该不会伤害我吧。

“但愿吧。”我在心里暗暗想道，“曾经的自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我咬咬牙，沉住一口气，鼓起了勇气，一把抓紧了她的手。顿时间，一股温暖的力量钻入我的手心，且迅速地贯穿了我的全身。

这一刻，那些怀疑与顾虑通通消失了，我的心竟然一下子安定了。

她的手没有芙蕖那般冰冷，而是像极了一壶温水。她的手十分稚嫩，皮肤也非常光滑，就如同一个初生婴儿的手。

不想我的，手上满是岁月的印迹。

我放心地让她牵着我，任由她将我拉向了地面。眼见就要撞上了，我最终还是害怕地闭起了眼，毕竟，我实在不愿意看见自己头破血流的样子。

然而，万万没想到，我只觉脸上一阵冰爽，再睁眼之时，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轻松地穿过了地面，来到了她那边的世界。

低头看去，只见原本结实的地面，突然幻化成了波光粼粼的睡眠。而在水面之中，已经没有了我的倒影，有的只是黑暗而已。

站在她的身旁，我更加确定，我们都是一个人。我们，都是秋琼。只不过，她是光明的，而我好似是阴暗的。

“跟我来。”她微笑着，温柔地叫了一声，便拉起了我的手，往黑暗深处走去。

忽然之间，我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副画卷中，身旁的黑暗凝聚成了一滴滴墨水。它们洒向了空中，并向四方蔓延，渐渐的，勾出了某种事物的轮廓。

紧接着，黑暗中又好似出现了一支画笔，开始给那事物上色。随着我们走得越来越深入，那笔锋滑动得越来越神速。转眼之间，那事物便成型了。

——原来，那是一座高山。

她带着我来到了山脚下，沿着一条蜿蜒的小道向上爬。路上竟是一些灰黑色的小石子，可踩上去却并不感到硌脚。

抬头望去，只见一层厚实的棕色云层，却不见那高山之顶，也不见一束阳光。

我们站在了半山腰上，一阵灰白色的风忽然袭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冷得环抱着自己。

“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她抬起了手，指着那看不见的山顶，笑着回道：“那儿是我的家呀！也是你的家呀！”

“我的家？”我匪夷所思地望向山顶，可那里除了一片黑色的雪外，什么也没有了，“那里怎么会是你我的家呢？那里一点人烟也没有啊！”

“比那里还要高！更高的地方！”

我不禁惊叫道：“你的意思是，在那棕色云层之上？”

“是！”她骄傲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吧……”

这时，她一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随后嘴上低声念叨了两句，我们的身体便越来越轻，两脚逐渐飘离了地面。

顿时间，我只觉自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人猛地向上拉去。待我缓过神来时，我们已经穿过了那厚实的棕色云层，来到了峰顶上。

在这里，一缕缕阳光驱散了所有黑暗，我的脸与皮肤顿时感觉像被火烧了一样。我半睁着眼，模糊地看见那峰顶之上，竟有一座环形的岛。

可拿到上白雾弥漫，完全看不清楚里头的样子。

忽然，她拉着我向那环形岛俯冲而去，我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来到了白雾前。只听见“嘭”的一声，那白雾竟被我们生生撞散了。

“这！”

在那白雾底下的，竟是一栋栋高楼，一条条街道，一排排路灯……我这才相信了她的话，因为这环形岛里的是一座城市啊！

可奇怪的是，这城市里的建筑都是灰白色的，好像是忘记了上色一样。而且，街道上、房屋里都不见人的踪影。乍一看，它就像是一座被人遗弃的死城，气氛无比沉重与压抑。

唯一让我感到舒服的，是那金黄色的阳光，给这座云巅之上的城市打着侧光。高楼间，云雾缓缓飘过，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不少意境。

“好美啊。”我不由得感叹道。

“到家了。”她向我笑了笑，指着底下的城市，激动地叫道，“这里就是，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