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铭曾说我今年已二十有二，可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能记得的只有在黎牧的这五个月零三天，黎牧之外的世界与人，我是一概不知的。

因此就连我自己都讶于这样胆小怕事，愿意苟且一世的人会有这样的这样的狂言，与后来的行程。

归梁的车马即日成行，我被安排进了有精致做工的轿子，无铭老远的驱马赶来，与我再次道了别，说盼我早日回家，为他主婚。

瞧他这么快的改变主意，我有几分诧异，却也很快笑点了头。

黎牧到大梁的路程十分漫长，无铭不言语的驱马在轿子一侧，送了我一程又一程，在草原的边界被我催促回去数次，终于他应了声，于是待车马修整完毕再次出发的时候，我与他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各自走去。

无铭离去以后那左相才放下了心，终于再也必担心我会出逃了，之后也极少派人来看管我，因此我自由了许多，但这自由十分有限，不过是休整的时候多了打开车窗透气与眺望的机会，至于下马车出去走走的想法，是有点痴人说梦了。

因此一路上我能看到的世界，只是一方车窗外的小小视野——这视野看上去也十分有限了。前后只能入眼一队人马，而这一队人马，除却我与几位随侍，全都是着了盔甲装扮的兵士，虽人数众多，却静默的很。

我就是在这样的静默中，通行大约二十几天后到了大梁。

而一行人最终歇脚的地方是大梁的首府，长安。

此时我依然找不到东南西北，眼睛却些应接不暇。

从城门走至繁荣城中心的时间大约有一个时辰，这样来瞧，长安是个极大的城池了，我不知如何去形容这样的壮观。可怪异的是，我能一边惊叹着人声鼎沸举世繁华一边对这样的景象不屑一顾，像是曾经司空见惯过。

很快不等我回过神来便被下士安排进了驿站等着梁帝的召见，等一众人撤到驿站外，我才沐浴洗漱换了黎牧的官服——这是临行前卓阳赐予的黎牧外官服饰，虽是赶制出来的样衣，我穿上却很是合身。

我晓得，这是卓阳对大梁无声的反抗与无奈的服从。

“请姑娘休整好了便随奴下去宫里拜见陛下！”

“不是左相说的要明日才得召见？”我隔着门问道。

“宫里来了旨意，请姑娘即刻前往！”

我虽有疑问但仍道了好，与室外的人一同去了皇宫。

在长长街头的正东方，便是让人望而生畏的雄伟宫殿，虽远远便能看到轮廓，但等从驿站走到它的跟前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随行人出示了令牌，才得以进了宫门。

又行了不知多远才到一处写着启泰殿匾子的宫殿，有人从里面出来迎我进去正殿，便再也瞧不见别的动静。这厅堂十分的朴素，细节却又很别致，我寻了一处桌椅坐了下来。

不想才沾了座椅便听见外面传来推门的声音，而后看到一着了银色衣冠的人翩然进了门，背光的原因，我看不真切他的脸，却能觉出徒生的戾气。

“你倒有本事，短短几月便得了女官的差事，那卓阳待你不错？”

他瞧了我良久，才阴阳怪气的说道。

“阁下是？”我因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只从椅子上起了身，恭敬的站在一旁。

他自顾自的走向主位，而后叫人来掌了灯，道，“这下可知我是谁了？”

我瞧着烛光下的这个人，一时有些语塞，他抱臂看向我，有几分玩味，仿佛在等我给出什么反应。欣喜或愤怒，又或是期盼。

可令他失望了，我不识他。

大约是我眼睛里的陌生激怒了他，只见他倏地变了脸色，语气突然降至冰点，道，“你不知我是谁？”

“阁下是？”我重复的提出了我的疑问，表情体态语句与方才的恭敬无二，甚至，多了几分卑微。

他并未答我，我同他之间是许久的沉默。

“忘记…忘记也好，”他忽的换了面孔，连语气都温柔起来，“那便从今日重新开始——”

我甚至还未来得及同他提及卓阳的王妃，也未来得及深思这话有几层意思，就已经沦陷在他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眼光里，我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忘记了远在黎牧的无铭，只想着停留在这一刻，永远才好。

他顿了顿，左手拖住我的头，上前一步接着道，“这次，你我便再也不要赌气了……”

我仿佛中了邪一般，只茫然瞧着他，道了句好。心中亦想道，再也不要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