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听蝉的眼皮半阖着，浓密的睫毛在她卧蚕处打出一片眼影，过了许久，她低声道：“添香，这件事别去告诉父亲了，过几日就对外宣称我受了风寒。”

　　听了之后，添香眼底闪过不屑，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同样是文家的姑娘，四姑娘怎就生得这般窝囊，许是因为她自小在乡野间长大的缘故，缺了大家小姐那份气态。

　　她没有再说话，转身便扭着屁股出了屋子。

　　“添香，你”青栀在后头气得直跺脚，对文听蝉道：“姑娘，您看她，可真是”

　　“添香先前是在父亲身边伺候的，气性自然是较寻常人大些。”

　　青栀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姐，你真的，没有怨气吗？”她想，若是她处在文听蝉的位置上，面对这样的事情，早就把里里外外吵个天翻地覆了，怎的自家姑娘就如此平静。

　　到底是因为年少无知还是心机过于深沉了？青栀知道自己问这话有些僭越了，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文听蝉摇了摇头，她倒是真的是不气的。“反正我以后也不会留在这里的，母亲说了，她医好病就来接我，既然这样，认不认识三房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青栀被文听蝉的一席话吓得目瞪口呆：“四姑娘，您，您还要走吗？”

　　“当然了，我要跟我母亲一起生活的，母亲身子不好，离不得我。”文听蝉想也不想地回答。

　　“可是七子山上，什么都没有。”

　　“我有母亲啊，还有舅舅，舅母，虎子哥哥，还有一间屋子……”文听蝉如数家珍地道。

　　青栀瞬间就对文听蝉肃然起敬了，她多少也知道一点七子山上的状况，却是没想到还有人愿意抛弃文府这金银窝往贫民窟跑的。

　　“青栀。”文听蝉拉回青栀的思绪，朝她笑道：“你刚刚听见了吗？夫人道这几日咱们屋子的吃食将比着二姐姐的来，你待会儿去厨房多拿点食材，咱们自个儿去吴姨娘的小厨房做。”文听蝉抿了下唇，又补充道：“眼睛放亮些，挑金贵的拿。”

　　“好，姑娘放心。”青栀也是个心大的，听了这话，她又是笑得连眼睛都不见了，她最爱的便是变着法儿地做吃食。

　　“四姐姐，四姐姐你在吗？”文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在的。”

　　帘子被打开，穿得严严实实的文渲从外头走进来。

　　文渲是整个文府里头金银首饰戴得最齐全的，毕竟有这样一个姨娘在，她一进文听蝉的屋子，衣裳上头那亮闪闪的亮片就闪得文听蝉眼睛疼。

　　“五妹妹。”

　　文听蝉礼貌地唤了她一声，谁知文渲瞧也不瞧她，直奔案上的糕点而去。

　　文渲那惊奇的叫声开始在小屋子里回荡：“啊啊啊，这是粉底千尘酥饼，我的最爱，哇，这是好吃的百花丸子……”文渲对着文听蝉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道：“四姐姐，我能吃吗？”

　　文听蝉抚了抚额，无奈道：“吃吧，青栀，去给五妹妹倒杯茶，别让她噎着。”

　　文渲咧开嘴一笑，急急伸手去拿酥饼，什么礼仪规矩都顾不上了，随她来的婢子真是拦也拦不及。

　　“慢些吃，慢些吃。”文听蝉道。看到文渲吃的这么开心，她心中也平白生出一阵喜悦。

　　文渲把腮帮子塞得满当当的，边吃便道：“这些糕点都是夫人的小厨房独有的，寻常极难吃着，我从小到大啊都没吃过几回。四姐姐，这是夫人赐你的吧，夫人怎么不赐我这样的糕点啊。”

　　文渲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羡慕，作为庶女的她也是费尽心思想要讨王氏欢心的，奈何王氏的眼里只有文听晗文听书两姐妹，再不然便是文容这个哥儿，她得到的关注自是少之又少。

　　夫人待我好吗？文听蝉自嘲地勾了下唇。“喜欢就多吃些，全吃了也无妨。”

　　“谢谢四姐姐。”文渲没有拒绝。她正是贪吃的年纪，众多吃食中最爱的便是这些糕点，可惜孟姨娘崇尚以瘦为美，平常都不许文渲吃这些。

　　吃罢，文渲用巾子擦了擦嘴，端过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冲淡了口中的甜腻味儿。随后笑吟吟地将手伸到文听蝉跟前，露出孟氏新给她打的金镶玉梨花手钏。

　　“四姐姐，好看吗？”

　　“真好看。”文听蝉被那金闪闪的手钏迷住了眼，心底涌起一阵羡慕。“孟姨娘待你可真好！”

　　见着文听蝉羡慕了，文渲也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她“咯咯咯”的笑个不停。“那是自然的，我现在是姨娘唯一的女儿，她不对我好还能对谁好呢？”

　　孟姨娘很懂得享受，之前她只有文渲这么一个女儿，想着她终归是要出嫁的，攒着银子也没用，不如就让自己过得舒心些。孟姨娘隔三差五的就给自个儿裁衣裳，给文渲打首饰，文渲才八岁，首饰盒的首饰就已经满当当的了。

　　“姨娘说，这些都是可以给我作嫁妆的。”文渲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可随即又有一抹忧色浮上了她的脸颊。“可是，姨娘现在又怀了，四姐姐，你说姨娘会不会再生个弟弟啊？”

　　“我不知道诶，或许会吧。”文听蝉现在已经收回了目光。

　　“姨娘也说会的。”文渲死死盯着墙脚的一点粉灰，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她们说，若是姨娘有了弟弟，就不再疼爱我了，姨娘会把所有的衣裳钏子都给弟弟，四姐姐，我不喜欢那样，我不喜欢弟弟了。”

　　女孩子果真是水做的，刚刚还笑个不停，现在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头就汪汪地开始淌着水，文渲把小脸憋得通红，却是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姨娘现在整天要我给弟弟做这做那的，以前她老说针线活费眼睛，除了给夫人老夫人做些东西外其余的都不让我碰的。”

　　顿时，所有的委屈都喷发了出来，文听蝉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文渲的婢子蔲儿更是急得直跳脚。

　　“是什么人在五妹妹耳边乱嚼舌根子了？”突然，如月夜般清泠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文渲和文听蝉齐齐向帘子处看去，瞧见文听书正掀开帘子进来。

　　“三姐姐。”见着她，文渲脸色一白，脸上的那点泪意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文渲想：也不知三姐姐在门口站了多久，自己那些话被她听去了多少，瞧着她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红，想必站得时间也不短了吧。

　　文听书走过文渲跟前，眼尾不经意地扫了蔲儿一眼，吓得蔲儿浑身一颤。

　　“蔲儿。”文听书不轻不重地唤了声。

　　“婢子在。”蔲儿从文渲后边儿出来，依稀可见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你在五姑娘身边时间最长了，倒是来说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主子耳朵边胡言乱语。”文听书的声音不算严厉，可确确实实有着身为主子的威仪，足以威慑年纪不大的蔲儿。

　　“三姐姐，其实没有”文渲念着蔲儿是自己身边人，想要维护她几句，可当文听书一个眼神看过来时她就不敢多言了。

　　“说啊。”文听书道。

　　“婢子，婢子。”蔲儿半天哼不出一个字，她能说在文渲跟前说这些话的是自己吗？

　　蔲儿晓得府里的规矩，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也有数，可平日小姐妹聚在一起总要有些聊资不是？恰巧蔲儿在琉音院当差，自然是三言两语聊到孟氏文渲身上去了。

　　觉着文渲年幼，有些话被她听去了就听去了，也不刻意避讳着，没想到她竟然记在了心里，还传到了文听书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