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是奴婢在五姑娘面前失言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蔲儿终究是敌不过文听书那沉静却让人脚底生冷的目光，泪泗横流，扑在地上求文听书宽恕。她先前只觉得文听晗生气犹如天崩地裂，可怕得紧，哪里晓得文听书的暗潮涌动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渲也有些傻了，她一直以为三姐姐好说话来着。
“自个儿去领罚吧。”文听书的语气依旧那么的波澜不惊。
“是。”蔲儿咬唇应道，看了文渲一眼含泪退了出去。
还是文听蝉最先反应过来，挥手让青栀给文听书上了杯清茶，劝道：“三姐姐别气了，喝杯茶降降火。”
文听书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这儿也不是气，只是叹息文府的下人怎的越来越不识礼数了，她们这般，日后可如何随着父亲去京都啊。”
京都！
文听瑶猛然抬头，连害怕都忘了，大声道：“去京都？三姐姐，这是真的吗？”
“父亲的官差当得这么好，来日总是要被上头召回去的。”文听书的嘴角含一抹笑意，星眸之中带了丝期待。
“三姐姐知道是什么时候吗？”文渲听了这事儿，瞬间就把方才蔲儿的事抛之脑后了。她实在是有些等不及了，已经开始想象自己以后在京都的日子。
京都京都，只有皇帝在的地方才配得上京字，文颂原先在那里做过几年官，是后来才回的南城。
文听书小时候随着文颂在京都待过几年，对那里依稀有些印象，而文渲则是出生在南城的，从未去过京都，平时都只能从话本子里头想象一下京都的模样，听到自己也能去了自然是无比兴奋。
那里有无数的名门贵女，数不尽的俊俏儿郎，到处是灯红酒绿，人口车辆来往熙攘……那里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
“还未定下呢，想来是快了。”文听书笑道，姐姐的亲事想必是等不着了，自己却是可以的。
京都，天子脚下，是个有万千名门仕女云集的地方，在那里出名的少女，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文听书向来都是有野心的，在南城里受人追捧算得了什么，京都才是她可以大展身手的地方。
“你们两个可千万别去外头说，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对父亲影响不好。”文听书嘱咐了声。
“晓得了晓得了。”文渲与文听蝉应道。
文渲眨着大眼睛看向文听蝉，道：“四姐姐，你可真是好运，你一回来咱们就要去京都了。”
文听蝉抿嘴笑了笑，方才她对青栀说的那些话此刻却是没有开口。
她觉得文渲待她好，可心里也明白文容不待见文渲绝非空穴来风。
“对了，我此次来是代四弟弟给你送样东西的，描竹，快把东西给四妹妹。”文听书话一说完，她身后的婢子描竹就将一个大盒子递到了文听蝉面前。
“这是？”文听蝉有些茫然地接过，双手捧着掂了掂，着实有些重量。
“四弟弟给你的，打开瞧瞧？”
“好。”一听是文容给的，文听蝉立刻就来了兴致，急匆匆地打开了。
打开盒子一瞧，里头居然放了一整套笔墨纸砚，白宣乌墨，把文听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文听书见了忍不住“噗嗤”一笑，叹道：“四弟弟真是有心了，上回四妹妹说想要学书学写字，这次便把一整套的写字用具都送来了。”
“哇。”文渲也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瞧，着实是羡慕得紧。
想当初王氏派人来问她想学什么时，孟氏先自作主张地替她定了舞和琴，压根就没问过她的意见。
事后文渲不满意，去和孟氏闹，孟氏是这样回她的：“姑娘家就该是长袖善舞，转轴拨弦的，学那些没用的书画做什么，又不能跟哥儿似的去考个状元回来。”孟氏打心底是想要个哥儿的，所以也会时常在文渲面前提起这茬子事儿。
文渲不服气道：“你瞧三姐姐，学了书画，外头的人都赞她一声才女，二姐姐也学了书”
“切。”文渲还未说完就被孟氏打断了，她撇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拨弄匣子里的金钗，缓缓地道：“渲儿啊，二姑娘三姑娘是何人，你岂是要和她们去比的，再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万一以后的婆家不喜这些书书画画的怎么办？你能守着书画过一辈子不成？你啊，就只要乖乖学好这些一定能讨未来夫君婆婆喜欢的便好，别整日去想些有的没的。”
文听晗与文听书皆是嫡女，身份尊贵，就算是这两姐妹一无是处王氏也会尽力给她们寻个好人家，但她的渲儿不一样，绝不能让渲儿剑走偏锋去学书画。
“三姐姐为何就可以”
“你和三姑娘不一样，说难听些，哪怕三姑娘日后寻不到婆家，她也能在夫人的护佑下富贵安稳一生。”
……
那时的文渲也是听话的，既然孟氏这样说她便也认了，之后倒也没什么，只是今日见着这些笔墨纸砚才恍然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有个才女梦。
她看向文听蝉的神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文听蝉未意识到这些，她只是把盒子抱得更紧了些，两靥徐徐漾开了一抹清浅的笑意，微煦的日光从雕花木窗的缝里溢进来，漫上文听蝉嫩如羊脂的脸庞，使之发出剔透晶莹的光来。
见到如此景象，文渲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醋意。她忍不住在心底腹诽：四哥哥真是太偏心了。
她一直都觉得文容对她冷冷淡淡的，先前还以为他生性如此，直到文听蝉来了之后……
同样是庶出的妹妹，为什么文容要对她这么好？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她。
除夕夜很快就过了，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除了吴氏得了王氏的恩典出府去了外，其余人都到了。
文听蝉终于又看到了这位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文颂。
文颂依旧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他一直在同王氏文听晗等人说话，偶尔再问两句文容的学业，未把太多的目光落在文听蝉身上。只是到最后发红包时，文听蝉明显觉得文颂给她的红包要比给文渲的大得多，甚至已经大到可以和文容的相媲美了。
这些王氏皆看在眼里，在饭后她吩咐行水在送给文听蝉的新年礼物中多添了两个金镯子。
文听蝉在文府过得第一个新年便这么过去了，局势看似平静，可所有人都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看着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砰然绽放，绚丽的红光如同一张密网笼罩住了苍穹的角角落落，突然间，文听蝉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忽的一痛，像是有一根极其锋利的针狠狠扎了她一下。
“娘……”文听蝉用颤抖的手捂住胸口，低声呢喃，眼神茫然且失措。
离她百里处的七子山上，清秋拖着残废的身子挪到门边上，注视着文府上方那若隐若现的红光，轻轻地弯了下嘴角。
她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仿佛无感一般任由身下的红线不断向外蔓延，点点猩红渗进了白雪里头，就此定格……
“娘，我想你了……”文听蝉把头埋在膝盖里头轻轻地抽泣。不知怎的，突然间内心的悲伤就如同要溢出的水，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只能让它肆意地喷发。
不远处的宴席还在继续，一片笑语。
她们可能都不知道文听蝉是什么时候离席的，因为是真的不在意，在偌大的文府，文听蝉的存在与否对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她或许就是个多余的。
蝉儿坐在那里，开始想象假若这个年是在家中同娘一块儿过的会怎样。
与清秋在一起，她吃不到这些美味珍馐，享不了这温暖上好的银骨炭，甚至在这样的时候，她还要用自己长满冻疮的手去绣帕子……
可那又怎样，日子再苦终究有娘陪着。她们可以一边绣帕子一边谈笑，一起守岁互相依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独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哭泣。
“姑娘，您怎么了？怎么哭了啊？”文听蝉太久没回去，青栀便急了出来寻人，一出来便瞧见了瘫坐在地上低声哭泣的文听蝉，惊慌地问道。“是有人欺负您了吗？”
府里总会有些小人善于见风使舵，拜高踩低，青栀就怕这个无所依靠的姑娘在府里会被下人辱了去。
“没，没有。”文听蝉用帕子掩了掩眼角，低头道：“我们先回去吧，你去跟夫人道一声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