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课敛夫子想先探一下文听蝉和文渲的底子，便让二人临摹了一页字交给她，而其他三人的任务则是将昨日未完成的文章作完。

清秋早先教过文听蝉写字，现在她的字虽称不上隽秀，可也还算工整，敛夫子看了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乡野来的文四姑娘倒是比她想象中的好上许多，再看她的举止做派，想来也是个安分规矩的，耐心教教她也无妨。文五姑娘是在文家长大的，文颂使学识过人，想来他教出来的姑娘也是出挑的。敛夫子这样想着。

但是当她看到文渲的字时，脸色刹那间就变了，两弯若隐若现的细眉高高地耸起，像是瞧见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此时已下课，顾霖儿瞧见了敛夫子的脸色，惊讶得不得了。要知道，棺材脸可是敛夫子的标配，平日里她鲜少发怒，也鲜少高兴，跟个无悲无喜的木头人差不多，这次她的表情居然如此丰富，真是奇了！

顾霖儿实在是想看看那上头能让敛夫子脸色大变的字，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跃到敛夫子边儿上，对着那页纸瞧去。

只听得“噗嗤”一声，顾霖儿见了之后忙用手捂住嘴，可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后来笑的肚子疼，就索性不捂嘴巴捂肚子去了。

“文渲，你这，是鬼画符吗？哈哈哈。”顾霖儿揶揄道。

“我”文渲羞得涨红了脸，孟姨娘从来不许她学这些，她又怎么写得出好看的字来。念及此，她对孟姨娘的怨气又加重了些，尤其是想到就连文听蝉的字也比她好上许多，心中郁气更甚。

文听蝉一回头便瞧见文渲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顾霖儿笑得停不下来，文听蝉有些尴尬地道：“霖儿，五妹妹没学过这些，你快别笑了。”

“好，好。”顾霖儿嘴上应着，可笑声还是时不时地从她嘴里溢出来。

文渲的脸越来越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可顾霖儿被家里宠得厉害，没心没肺惯了，自然是不会去在意文渲的心思。

“顾霖儿，你太放肆了！”最后还是敛夫子出声制止了她。

意识到敛夫子发怒了，顾霖儿赶忙噤声。

敛夫子怒气上涌，冷着一张脸道：“七日之内把女诫抄上十遍拿来给我，你若是抄不完以后就不要来了！”

“是。”顾霖儿应得倒是爽快，反正顾家不止她一个，罚抄这种事哪里用得着她这位千金小姐亲自动手。

敛夫子似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在后头补了一句：“不许找人代写。”

……

这回顾霖儿真是不吭声了，敛夫子的本领她可是切切实实领教过的，即使他人写得再像，敛夫子看了也能一下子看出究竟来。

接下来的几日是不好过了！顾霖儿在心中哀嚎。

见着顾霖儿被夫子责备，文渲不由得心中窃喜。但是紧接着敛夫子又把略带无奈的目光投向文渲。唉，谁能想到文家的五姑娘居然是个白丁！这可叫她如何是好？

“文渲,从今日起，你每日都临摹三张大字给我。”敛夫子道。

“是。”文渲垂着头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应了，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时间如流水一般逝去，不一会儿就到晌午了，下了课后敛夫子让众人都赶紧回家去。

这一堂课，文听蝉听得非常仔细，结束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宋季北是第一个起身收拾东西的，她今日似乎有些着急离开。

顾霖儿见了轻瞟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待她走后，文听蝉走到顾霖儿边上问道：“怎么了，霖儿不喜欢宋姑娘？”文听蝉在夫子讲课时便发觉到她们俩不寻常的地方。但凡是宋季北提的意见，顾霖儿总是要反驳几句才罢休，反之亦然。

“你喜欢她？”顾霖儿以为她对送季北颇有好感，没好气儿的道。

顾霖儿的语气让文听蝉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缓言道：“我与宋姑娘接触得少，不曾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儿的，谈不上喜欢与否。”

“哼。不喜欢最好！”顾霖儿脸色难看地道。她又想起自己在课上被宋季北压得死死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扭过身子便走了。

“哎，霖儿你”文听蝉在背后唤道。

“别唤了，顾霖儿啊就那脾气，没人哄她明儿个自己就好了。”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何雅娴在说话。

“嗯？”

“顾霖儿从小被宠坏了，娇气得很，受不得半点委屈。”何雅娴走近了，对着文听蝉文渲轻笑道。素白色的大袖襦裙随着她轻盈的步子在空中飘然摇曳，何雅娴眉眼含笑，似不染缁尘的仙女。

她道：“本无什么大矛盾，只怨在老天既生瑜何生亮了，瑜亮凑一块儿，徒惹人烦忧。”

“何姐姐，你这说的何意，什么叫做及时雨何时亮啊，下及时雨的时候天难道就不亮了吗？”文渲插嘴道。

“这……”

“噗嗤”何雅娴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后知道自己此举不雅，不符大家闺秀的风范，赶忙用帕子捂住樱唇别过脸去。

“五妹妹，何姐姐说的是既生瑜何生亮。”文听蝉耐心地给文渲解释道：“周瑜和诸葛亮都是三国时期有名的豪杰，周瑜才华横溢本可以傲览群雄，可偏偏上天又生了比周瑜更胜一筹的诸葛亮，因此周瑜只能”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文渲意识到自己又成笑话了，心里头烦躁得很，压根儿没心思听文听蝉说话。

文渲觉得与文听蝉一同来学堂真是个错误，自己的风头都被她抢光了。

文听蝉察觉出了文渲的不悦，悻悻地闭嘴，此刻场面有些尴尬。

何雅娴见到如此景象，心里偷乐，看来这文家姐妹间的关系也不大好嘛！别看何雅娴表面上温婉贤淑，其实她啊有一肚子坏水，心里就唯恐天下不乱。

“我来给两位妹妹说说顾霖儿与宋季北的事儿吧。”何雅娴装出一副很温婉的模样道：“夫子不喜我们下学之后仍留在这里，我们出去吧。”

“好。”文听蝉文渲二人自是没有异议。

“听说五昌街新开了一家脂粉铺子，正巧我的脂粉快用完了，不如两位妹妹陪我去转一转吧。”何雅娴道。

文听蝉正觉得太晚回去不好，想要开口婉拒，文渲却是抢先应下了。

“那好。”何雅娴自动无视掉文听蝉脸上的不赞同，笑吟吟率先跨过门槛，文渲急忙跟上，文听蝉无奈也只能同她们一道。

何家的婢子已经在外头恭敬地等她了，不知何时何雅娴已收起了脸上的喜意，她面无表情地对婢子道：“你回去告知父亲一声，我待会儿要同文家两位妹妹去脂粉铺，让他安心。”

两名婢子对视一眼，其中年长些的那位迟疑地开口：“这，二姑娘，老爷说女子不应当在外抛头露面，婢子觉得您还是早早回去得好。”

“我同两位妹妹去挑脂粉也不可以吗？若是父亲担心，便让他多派些人跟着就是。”何雅娴目光寒冷地瞪着她们，加重了语气。

那婢子低头低头不再言语，何雅娴也不再恼怒，就与她们僵持着。过了一会儿，刚刚说话的那名婢子才退步依了何雅娴。“二姑娘，您出门在外切记要带好帷帽，姑娘家的容貌万万不能让外男瞧去了，您挑好了脂粉便赶紧回府，如今外头乱……”那婢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才放何雅娴离开。

三人一上车，何雅娴便满怀歉意地道：“家父严厉，让两位妹妹见笑了，方才倒是让你们同我一起听了唠叨，真是对不住。”

“无妨无妨。”两人急忙道。

文渲有些好奇地问：“不知令尊是？”

“家父严震。”何雅娴笑了笑，答道。

原来是知县何严震？这般，文听蝉心里便有数了。想不到何雅娴居然是知县家的姑娘。

“是的，照辈分，敛夫子还算是我的姑姑呢。刚刚我在学堂里作那姿态，也是为了让敛夫子看的。我怕她会把我在这儿的一举一动告诉父亲。”何雅娴顺带解释了上课时避开文听蝉的行为。

文听蝉表示能理解，因为她前些日子听文容谈起过知县何严震。说起这个何严震，真可用“怪人”二字来形容了。他为官清廉，十分受百姓爱戴，文容也是非常仰慕他的。

但此人极其迂腐死板，从不让家中女子抛头露面，面对各类的酒席宴会，也都是让自家夫人能推则推。上回文砚的生辰宴，南城里头几乎所有的富家姑娘都去了，就他们家随意找个由头给推了。

何严震有两个女儿，大姑娘何雅思，是前头夫人留下的，而何雅娴则是何严震的续夫人生的。何严震信奉孔圣人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愿让女儿去读书，以至于何雅思到了要出嫁的年纪才堪堪认得自己的名字而已。但是何雅娴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何夫人却是十分清楚才能对女子的重要性，不管怎么样都要送何雅娴入学堂，故此她与何严震产生了不少嫌隙，好在最终还是如愿了。

“何老爷是看重何姐姐才会如此的。”文听蝉小声道。

“是啊，父亲确实是想为了我好的。”何雅娴道，明澈的眼神中流露出感激。

何严震与他人不同，他虽为官，但却从未有一丝一毫用子女的婚姻去换取地位权势的想法。他给何雅思找的夫家并不显赫，纵是搁在南城里也只能算个中等人家。但那户人家的上头几代都是庄户，后来出了几个读书人，成了书香人家，可谓是家世清白，那位小郎君看上去也是个老实忠厚的，何雅娴可以猜想，等大姐姐成了亲后，她定能一生顺遂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