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是项修贤的日常,藏酒也成为了李爱云的日常。项修贤倒酒时,李爱云会死死地盯着他。看他倒的有点多了(在她眼里),李爱云会试图阻止。
项修贤说:“哎呀,再倒一点,才这么一点。”
“行了,这还少啊。”
项修贤嫌少,趁媳妇不注意,他又往酒杯里添了一点。
“还倒!”李爱云把着酒瓶说。
“嘿嘿,再倒一点。”
他把酒瓶放在脚边,喝完了这一杯,还想倒一杯。这种情况下,他有时候会得逞,有时候不得逞。说不定呀,在他倒第二杯或第三杯之前,李爱云就已经把酒瓶拿走了。
她拿走后,项修贤会再拿过来。这跟拿走不拿走又有什么区别呢,顶多是让项修贤多走几步路,于是,李爱云就把酒瓶藏起来了。
俩闺女长大后,跟着李爱云学会了藏酒,尤其是项阳。往往是,李爱云使一个眼色,项阳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酒瓶拿走了。后来,都不用李爱云使眼色。
项修贤说:“哎,我的酒呢。”
“是啊,你的酒呢。”
“又是你们给我藏起来了吧。”
“没有啊。”项阳说。
“我也没藏。”项玉说。
“那是它自己跑了?”
“可能吧。”
“它自己怎么会跑。还不是你们又给我拿走了。哎呀,气死我了。”
他嘴上说着气死我了,实际上并未发怒。
“它自己会跑。说不定呀,它自个儿把自个儿灌醉了,找个地方睡觉去了。”项阳说。
“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我得夸夸我闺女,瞧我闺女这拟人手法用的,爹给你满分。赶紧把酒拿来,爸再给你一百分。”
平时,两个闺女喊他爸,偶尔也会喊爹。说不定呀,上一句还是“爸”呢,下一句就是“爹了”,整的项修贤偶尔也跟着“爸”、“爹”合用了。
“一千分也不拿。”项阳说。
“哎呀,好闺女,我的好闺女。”
看他这样,娘仨也有心软的时候,每逢这时,项修贤开心的呀,简直像个孩子。
另外,李爱云还嫌过项修贤乱花钱,尽管,项修贤真不算大手大脚的人。
项修贤嫌李爱云什么呢?
当着李爱云的面,项修贤跟孩子们说过:“长大了别像你妈,总想着省钱。首先,得学会挣钱。”
倒是,他这也不算嫌弃。
“那你倒是挣去呀。你挣的是死工资,家里又有两个孩子在读书,哦,我不省,我挣一分恨不能花两分,你就乐意了?”
“没说让你花两分呀。你挣一分花两厘,这总行了吧。有时候,你两厘都不想花。你说,挣钱是干嘛的呀。别总想着攒钱,得先学会花钱。”
“哦,我不知道花钱好啊。你个没良心的,嫌我光知道攒钱,嫌我唠叨过你乱花钱。你说,我要是不知道攒钱,不说别的,就说咱现在住的这房子,能盖得起来不?”
“不能。爸得承认,这事,还真有你妈很大的功劳。”项修贤看了一眼媳妇,又看着两个闺女,极其认真地说。
提议盖房的首先是李爱云。
“可是,钱还不够啊。”当时,项修贤还说了这么一句。
“钱不够,不会借啊。指望着攒够了再盖,那得攒到啥时候去!”这会儿,轮到李爱云更有主见了。
看来,她也不是只知道攒钱呀。她也知道花钱,花的还是大钱。
很快地,她就朝娘家人开口借钱了。
原来的房子漏雨了,修补了这处,那一处又漏,这才是两口子盖房的主要原因,而不是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首先,他们想让闺女住得舒服一点呗。
李爱云节俭是节俭,对自己也有抠门的地方,但她在场面上不算小气,按她的话说:该走的路,咱得走;该办的事,咱得办,不能让人家觉得咱走不动路。
“走不动路”,“不走路”,在B市,这种说法类似于不懂人情世故。
有些话,李爱云没有专门拿来教育孩子,项玉和项阳,耳濡目染。
有些话,她又经常说。
“你们要好好学习……”平时,李爱云最爱说这种话,还有:只要勤劳、肯干,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项修贤爱说这种话:“世界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
“不抛弃、不放弃。”
世界是美好的,这是爸妈告诉项玉的,也是她自己感知到的。
“至于前途嘛,嘿嘿,我都能考全校第一了,这还不够光明嘛。”项玉开心地想。
走在村里,坐在教室里,去亲戚家,全校第一的头衔,让项玉走到哪里都能被人夸,尽管一向低调的两口子几乎不会主动提及。项玉自己更不会提。
项阳学习也好。周围的家长,除了当面夸这姐俩,还会夸她们的爸妈,夸他们的闺女学习好,夸他们真会教育孩子。
在他们眼里,项玉也是一种榜样,他们会对他们的孩子说:“你看人家小玉,你咋就……”
“你要像小玉学习,听到了吗!”
对于项玉本人来说,向小玉学习这种话,是一种动力,而不是一种负担,即使有负担,也可以忽略不计。
在班里,有人朝她求教某道题的解法,她表现得也很热情。她人缘也挺好的,平时也没有跟同学们闹过矛盾,看到有人闹矛盾,她还会主动劝解。
小学五年,她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二年级刚开学,本来,班主任想选她做班长,班里会有一个女班长,一个男班长。
她说:“老师,可是我更想当学习委员。”
“为什么呀?”
“因为我更热爱学习。”
周围的同学,有人开始笑。
“班长就不热爱学习了嘛。”班主任笑着说。
哦,这时候项玉才意识到:对呀,更热爱学习的就不能是班长了么。
“班长也应该热爱学习。班长还应该带领大家更好地学习。”
“所以说嘛,我看你当这个班长就挺合适的。”
“可我还是更想当学习委员。”
“好吧,老师就不勉强你了,你想当学习委员,那就当学习委员吧。”
“好的。谢谢老师。”
无论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还是学习上,项玉都游刃有余;无论是当班长还是当学习委员,她都有选择的余地。当然,她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当。
“就当个普通的总是考全校第一的学生就好了嘛。嘿嘿。”
这么一想,项玉骨子里还是有点小傲娇滴。不过,她有时候真挺低调,更不会因为总是考全校第一,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小学五年,项玉的同桌绝大部分都是女生,要么一个,要么两个。同性挨着同性,老师会习惯于这样安排。项玉三年级上学期的同桌也是个女生。她叫明明。有一次,明明写了一篇作文,叫《外面的世界》。课间十分钟,语文课代表把老师批改后的作文往下发。明明刚把作文拿到手里,就激动地告诉项玉:“哇,同位你看,我今天的作文分数好高哎。”这一年,项玉是数学课代表,也就是学习委员。学习委员发作业时,通常,会有同学帮着一起发。
“哎呀,是呢。太好了,太好了。写的是啥,快让我看看。”项玉急不可耐地说。
看完后,项玉由衷地夸了她。夸完了,她狡黠一笑,说:“好的作文呢,还能引起人的联想。从你的这篇作文里,我真的联想到了外面的世界。不过,有一句话我要是给你改了,说出来你可别揍我啊。”
项玉冲明明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有好事,又像是没什么好事。
“哪句话,怎么改?”
“听我给你读读啊,嗯嗯。”项玉清了清嗓子,开始声情并茂地读了:“她带我们去过帝都TAM、GG、YHY,当红叶疯了的时候——”
“是枫叶红了的时候。”
“我知道呀,我不是说要给你改改么。”
“咦,我才不信你的。我要是真这么写了,我才是疯了呢。老师估计也不会给我高分了。不过——这样写还挺好玩的,嘻嘻。”
“哈哈,好玩吧。”
上课后,语文老师让明明站起来,把这篇作文当做范文朗读,她读到这句话时,嘴里说出来的竟然是:“当红叶疯了的时候。”“疯”这个字,她还重点强调了一下。
“哈哈。”班里顿时有人笑出了声。还有人学舌道:“红叶疯了。”
“红叶疯了。红叶怎么会疯。”
“是枫叶红了的时候。”项玉低声说道。
“哦,当疯了的红叶——”明明纠正道。
“哈哈。”底下有人笑得更猛了。明明的脸不由得红了。
刚一下课,明明就扭头问了一句:“小玉,你说我今天是不是丢人了?”
“没有啊,这有什么丢人的。”项玉说。
与其说,项玉是为了安慰她才这样回,莫如说,这事,项玉真不觉得丢人。要是换成了她,说不定呀,她不仅不觉得丢人,还觉得自豪嘞,因为给大家带来了欢乐嘛。
或者——好玩!
“都要被人家笑死了,还不丢人啊。哼,都怪你,谁让你在课前提到这句话了。”明明嗔怪道。
她不是真的在怪项玉。
项玉说:“怪我了,怪我了。我不该让红叶疯,我应该让枫叶红。或者,让枫叶先红,红了再疯。哎,又红又疯也行啊。”
“小玉,你别说了,我要疯了。”
“哦,你要疯了。你是红叶呀。”
噗嗤一声,明明就笑了。
项玉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