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N老师和唐老师在同一间办公室。那天，项玉又去他们办公室找唐老师。

有时候，项玉会主动找他，找他商量离校的事。每一次，他都能把项玉劝回去。有时候，是他主动找项玉，把她叫去办公室开导一番之类的。

身为一名老师，和项修贤一样，他的信念无非也是：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那就多次。我就不信了，还能留不下一个学生。

这孩子不是犟嘛，我争取比她还犟。我这头老驴子还能犟不过这头小驴子？

老实说，项玉也有一定的信念。她要是对学校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对未来已彻底放弃，也就不会挣扎到现在了吧。

挣扎的过程，也是被那种已然发生的经历继续纠缠的过程，否则，她还至于挣扎么？她挣扎什么呢？

那天，还没走到门口，项玉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哎，你说你们班的那个项玉啊，她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项玉一听，就知道是NN老师说的。她的声音还不小，否则，门外的项玉怎么可能清楚地听到了。

项玉心头一紧，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是真没想到有人竟然会这么想她。

“我不就是……”

接下来，她很想知道唐老师会说些什么。凭她对唐老师的了解，她觉得唐老师不会顺着NN老师的话说。这是她的感觉，更是她的期待。

可她还是有一点紧张。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恨不能调集所有的精力，只是为了捕捉唐老师的一个答案。

“啊，唐老师会说什么呢？”此时，她反而是专注的，很专注。

那一刻，她竟然还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偷窥者。这种偷窥者的心理，曾经，她仿佛还没有过。即使有，也不深刻。

“她不是！”唐老师的回答掷地有声。

“怎么不是。我觉得她就是。你说，别的同学都好好地听讲呢，她有时候却跟发呆似得；别的同学都看黑板呢，她有时候却斜着脑袋看窗外。那天，我还看到她一直抬着个头，站在外面不知道瞅啥呢，就跟个呆子似得。你说，那天吧，这天上也没有云彩啊，她这是瞅啥呢？还有一天，我发现她一个人站在水龙头那里，不停地搓自己的手。你说，这个手有什么好搓的。她要是好好的，能洗这么长时间嘛。我觉得她——”

“你说、你说、你说，你能不能别说了。有你这样说自己学生的嘛。”唐老师说。

说这句话之前，唐老师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呵，这还不让人说了呀。我觉得她脑子就是有问题的。我真是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什么？抬头看看天就变成呆子了？你、我，谁没抬头看过天呢！洗手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也是问题了？女孩子爱干净，多洗一会儿怎么了。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什么叫小题大做啊。这事咱就不说了，咱就说，人家都好好地听讲呢，她在那想啥呢？她发什么呆呢？”

“她可能就是，对学校还是有一点不适应吧。”

“不适应？人家都适应了，为啥她不适应？都现在了！她不适应，还是说明她有问题啊。”

“你别说了。有你这样说自己学生的嘛。有问题，咱可以解决问题，但不是你刚才所说的问题。”

“那你解决吧！我看你解决到现在，也没解决出个所以然来。她该咋地还是咋地。”

我行我素的项玉，仿佛迷失在了窗外的某个世界里。那个世界不再是鸟语花香，而是有一只在网里苦苦挣扎的鸟。她挣扎着，却发不出任何呼救的声音。

项玉，就像这只苦苦挣扎的鸟。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进入到这个网里的，除了她自己。

她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却不知道怎么出去。即使她知道怎么出去，根据当时的情况，她也出不去。

别人能看到的更是她的表象，而不是她内心的挣扎。

在这所学校里，也不是每一位老师都很关心项玉。NN老师就不关心她，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不会关注她。就连抬头看天、池边洗手这种事她都能留意到，您说，她这还不是关注了么。

没错，她观察的也没错，项玉不仅学会了发呆，有一次，独自一人时，她还真像NN老师所说的那样，在水龙头下面反复地搓起了自己的手。偶尔一次吧，时间稍微久了点，竟被她发现了。

独自一人？现在，项玉还生出了一种刻意疏远别人的心理，包括向玉她们。与其说她在疏远别人，莫如说想把自己包起来，包到一个“壳”里。

其实，项玉也不舍得总是浪费水资源。（她）从小，李爱云就这样教育过她。

至于抬头看天，那天，项玉看的其实不是天，而是前方的一棵树，或者说，是天空，和天空下的树。

当时，她还把希望寄托在了那棵树上。当时，她的内心获得了片刻安宁。

一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孩，站在不远处看树，有人看到了，首先想的可能是：“哇，这一幕好唯美呀。”

在NN老师眼里，这不仅不唯美，这还有些怪异。首先，是她看到了项玉“怪”的那一面吧，于是，无论项玉做什么，只要她觉得——

若是项玉好好的，能认真地听讲，能好好地做题，能听老师和家长的话，能不闹着离校，估计，NN老师也不会这么想了吧。

项玉不再是“项玉”了。

项玉依然还是项玉。她还是有些理智的。

在NN老师说她的时候，她也保持了某种理智。她既不平静，又平静。她悄悄地从门外溜走了，哪怕她更想留下来，看看他们还会说什么。

此时，她不是想让自己躲起来。她首先想的是，怕NN老师察觉到了她就在门外，再觉得尴尬。

“是她尴尬不是我尴尬，毕竟，是她在说我，而不是我在说她。”项玉心想了。

在这一点上，她的情绪倒是控制得挺好。

项玉悄悄地走了，她也没怎么把NN老师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她光顾着寻思自己的不幸了，哪还有功夫想她的话，直到她小姨来的那天，才稍微引起了她的重视。

她小姨说，NN老师问了她，问：“你外甥女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项玉心头一紧，不由得想了一下：“她不会来真的了吧。”

嗬，她以前就没来真的么？

她姨肯定也觉得自己的外甥女没什么问题。她姨是这么想的：不愿意读书的孩子多了去了，难不成，他们也有问题啊！

有的家长却是这么认为的：不爱读书，是一个孩子最大的问题。

那是因为，他们的孩子没有面临心理问题吧。一旦孩子的心理出现了问题，最大的问题还会是他的学习成绩是否优良吗？包括精神！

项玉的心理出现了问题，只是还没有被人明显地察觉到。也不知道是她隐藏的太深，把自己包裹的太严，还是周围的人反应有些迟钝了。

NN老师倒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她的方向还错了。根据当时的情况，真要把项玉和某种病症结合到一起，首先，它更接近于抑郁症。

NN老师的方向若是对了，又能做到像唐老师那样么？

不说别人，就说项玉，她会发自内心地认可唐老师，对NN老师，持怀疑的态度。

项玉十分认可唐老师，却已做不到按着唐老师说的做；她不认可NN老师，情绪，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有过被她的所作所为牵扯的感觉。

她不是一个完全无心的孩子。她不再是她了。她又依然还是她。自从小姨跟她说了这事，她就稍微地有所收敛了，尤其在爸爸面前。她怕NN老师也这样问了他；她怕他不仅伤心，还会担心。她不想让他更担心了。

一方面，她也知道心疼他；一方面，她又总是气他。

她也知道收敛，她也有控制得住自己的地方，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那种事情的发生。

与此同时，她还有过一种回避NN老师的心理。若是回避不了，比如在教室里和办公室里，那就尽量不去看她。

最终，她还是想让自己躲起来了。

“这样，她是不是就能少收集一点‘证据’了？她是不是就不会再那样说我了？”

项玉也不是怕她——也说不定，她就是怕了她了，怕她再说她。而且，她不是变得更敏感了嘛，她不是想把自己“包”起来嘛。

她开始变得在乎。她肯定不希望NN老师那样说她。

有一次，看到NN老师迎面走来，项玉还突然拐了个弯儿。这下可好，NN老师又有了一个新证据了：不走直路。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走直路吗？村里的人说，疯狗只会走直路。万一碰到了疯狗，咱就得拐个弯儿。”项玉说。

他们那儿真有这种说法。

“我怕你咬我啊。”项玉又补了一句。

“疯了，真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疯子（精神病人）杀人（犯病期间）不犯法，打人更不犯法吧。”说着说着，项玉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我想，您应该猜到了，这一幕更不可能发生。她连真正的施暴者都放过了，还能去打自己的老师？

反正她不会打她，尽管，她让她有了不舒服的感觉，另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咋说，她也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