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周末，林晓峰还来项玉家里找了她。他平时不会来她家里找她。他也听说了她的事。

项玉一看到他，就明白了咋回事。

李爱云热情地招呼林晓峰，项玉却没让他进家门。她把他引到了外面。

她也不是不想让他去家里，她是想找一个暂时只有两个人存在的空间。

林晓峰关切地问：“小玉，你怎么啦？你怎么还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

项玉深吸了一口子，决定把那件事告诉林晓峰了。

看着眼前这个美好的少年，项玉突然又觉得，它不再令她难以启齿。

“我——”那一刻，项玉真想把内心的委屈一股脑地朝他倒来，结果，她张了张嘴，还是将其咽回了肚子里。

最终，她还是泄气了。就像突然泄气的气球，重新变得干瘪。

在美好的林晓峰面前，项玉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把头扭向了一边。

她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没怎么。”

“没怎么，那你怎么还回来了。你不是说，那学校挺好的嘛。”

“是啊，那学校挺好的。是我不好了。”依然置身谷底的项玉，还是没能走出这句话的“魔咒”。与此同时，她也有过这种感觉：“我不想说。我讨厌这个世界。”

不想说，也就没说，包括对林晓峰。

她只是说了一句：“学校好，又不是我好。”

“你哪里不好了。你很好啊。你还是大家的榜样呢。”

“我不是。”说完这句话，项玉还想到了这一句：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可她没说。

“你是。”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想听什么。”

“什么也不想听。”

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人也不想见。有时候，项玉还会这样。

曾经，她一点都不这样。

另外，曾经想见到的人，现在，即使见了，内心里也不觉得欢喜了。

她看谁都不觉得心生欢喜了。

“是我不好了。我精神不好。我心情沉重。我总是不在状态。我上课时会跑神。我下课了也不爱笑。我觉得日子很难熬。我想把自己包起来。我还会有一种躲避的心理。有时候，我甚至连直视别人的勇气都没有了，哪怕他们的眼神是善意的。即使我的眼睛是直视他们的，精神上也会有一种往下望的感觉。”

这种话，她只会对自己说。

她不是没有过倾诉的欲望，包括那种事的发生，只是，从根源上依然张不开口。

现在，她也不想林晓峰了。她竟然觉得，自己谁都不想了，包括油小荷。她只是会想起她而已。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回来？他们问的她，有时候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事情要从哪里讲起呢？那天，我跟他回家。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就只有我们两个。后来……”项玉，没跟别人这样讲过。

一向诚实的项玉，不说真话反而觉得难。她给人的印象，本来也是一个不会说谎的孩子。之前，她说句善意的谎言，甚至都觉得别扭。

项修贤和李爱云肯定也被人问过。他们面对的还有面子问题。

在他们心里，面子问题肯定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女儿的学业、前途和命运。她是不是开心，她是不是快乐。她要是不开心，他们也可能跟着不开心。她要是不快乐，他们也可能乐不起来。这孩子，还真像是爸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看起来，项玉却不在乎面子问题了。她真不在乎？

她也真的不想油小荷了？

别管项玉想不想油小荷，油小荷肯定会想她。这次，油小荷从学校回来，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项玉。她下车的地方就在马集中学旁边的公路上。

她还不由自主地跟项玉聊起了S中学。她讲话时的表情，就仿佛，项玉还是那个学校里的学生。项玉却不想跟她讲起现在的学校。她不是刻意回避，而是压根没这个欲望。对它，项玉也没有归属感。这只会令她更加纠结。

“就像书里说的，跟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了，婚后依然没有爱上对方。要是再有点‘还是那个男人好’的感觉，是不是更拧巴了。”

聊着聊着，油小荷的情绪突然又没那么高涨了。她还“唉”了一声，也是不由自主地。继而，她就不再聊了。

其实，项玉还想听。她不知道油小荷看出来了没有。她还想听。

油小荷第二次回来，还给她带来了一封信。信是向玉写的。信的末尾，芳芳也加了几句。在信里，向玉还让她好好学习，明年争取考上一中。

把信看完后，项玉随手将其装进了口袋。看她没什么表示，油小荷就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回信？”项玉犹豫了一下，还是狠了狠心说：“不用了。”

她竟然觉得，不联系了也好。这真不像原来的项玉了。原来的项玉，即使不太想跟她联系了，本着礼貌的原则，还是会给她回一封信。

“不用了”，这就是项玉对这段友谊的最终态度。

如果说，她连爱情（暗恋）和友情都不在乎了，她还会在乎什么？

她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了，若真是这样，又怎么会难过呢，怎么会在乎那种事实的发生呢。

油小荷说，那天，她在路上还碰到了唐老师，唐老师就问了问她的情况。他还让油小荷转告项玉：无论在哪里都要好好学习。

“我会的。”项玉说。

看起来，她是在跟油小荷说，实际上，也是在跟唐老师保证，尽管他听不到。

油小荷走了之后，项玉呆呆地望着远方，内心竟有些失落。

她又想起了唐老师，想起了S中学。她想，唐老师对她再好，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逐渐地将她遗忘掉吧。

“他那么忙，我也不再是他的学生了。”与其说，这是她的猜想，莫如说，这更是她的希望。她反倒希望唐老师忘了她，希望他们忘了她。她觉得那代表的是她的——很不光辉的岁月。

“甚至，在NN老师眼里——”

她更希望能将她忘掉的人，是NN老师。

NN老师越觉得她不正常，她就越觉得别扭；她越觉得别扭，她就——其实，她真是在乎过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在乎NN老师所说的，以及她的那种眼神。

在这之前，她本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别人说啥都不会在乎呢。

或许，这也是她没勇气再次返校的原因之一吧。NN老师的看法没能激发她的斗志，反而使她变得更加敏感，更加想把自己包起来。她最好再回避掉所处的环境。当然，这肯定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NN老师的看法让她有一点别扭。更让她觉得不堪的还得是自己的行为。

没错，她在乎那种事情的发生，她也在乎那种事情发生后，她所表现出来的某些行为。

老实说，她也不想给别人留下那样的印象，和之前很不一样的印象。

她觉得那样的自己很不堪。她渴望S中学的人将她遗忘。

其实，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真不会用“不堪”来形容她。

觉得不堪的，首先是她自己。

更多的人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在学校里待不住了呢。

换一所学校，她就能待得住了吗？

在新学校还没待多长时间呢，项玉又想离校了。她还是学不进去，还是不在状态，还是觉得累，觉得沉重。

她跟爸妈说，想等一等再读。看起来，他们是拿她没办法了，劝了劝，没用，就勉强同意了。

接下来，她就彻底成了一个闲人。

其实，她早就成为一个闲人了。不然呢？当那些勤奋的孩子正忙着做题，她又在做啥嘞！

原本，她也是一个勤奋的孩子啊！

在家的前两天，项玉反而有一点不适应了。在学校，她至少还能跟同位聊聊天，热闹、热闹，回到家里，那种心境更加寂寥。所以说，她还是得去学校，还是得多跟人接触，还是不能封闭了自己。

能不能是一回事；做不做，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

夫妻二人肯定也质问过她：“你说你到底咋啦？学不好好上，问什么也不说。你说你为啥就不能在学校里好好地呆着？啊！”

他们质问她时，她或许沉默以对。

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女儿身上，竟有些忽略了项阳。等他们重新留意起了二女儿，猛然发现，这个女儿也变得叛逆起来。他们应该也没有想到，一向认学的二女儿，说不好好的，也不好好的了。

她的转变按说也得有个过程，只是，这个过程却被爸妈忽略了吧。

项阳比之前贪玩了，成绩也有所下滑。爸妈一说她，她还顶嘴。有一次，她还指着项玉说：“都是跟她学的。”

幼儿爱模仿大人。项玉不是大人，项阳也不再是幼儿，一样可以模仿吧。

“那你咋不学她的好！”李爱云说。

“她还有好吗！”

当他们在一旁争论时，项玉一句话没说，仿佛，这一切和她无关。

两个一向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说不省心就不省心了，两口子不免叹息：“怎么都没小时候听话、懂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