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玉好的时候影响过项阳，不好的时候，竟然也能影响她？如果说，项阳的叛逆真是受了项玉的影响，那么，会不会有人这么认为：“他们家的孩子，咋这么容易受影响呢！”

明明，他们家的孩子在外人眼里一向挺有主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他们的教育出了问题，是姐妹俩自身的问题？还是？

这段时间，家里的欢声笑语仿佛也消失了。两口子也没之前那么爱笑了，尤其是项修贤。甚至，他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一切，真是自己引起的吧。”项玉心想了。

即使她意识到了，也只是意识到了而已。

有人可能会说：“她一个孩子，连自己都管不好了，又能管得好什么。”

一件事能影响一个人，一个人竟然能影响整个家庭，这亦是项玉从未想到过的。

叛逆、不听话，不能在私立学校好好地待着，那么好的机会竟然都放弃。转学，再次离校……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尽管这不是什么性质恶劣的事，那也绝对算不上好事。何况，她当初可是考过全校第一啊，她可是副校长的女儿啊。当初，她学习要是没那么好，现在，也就不会引起更多的关注了吧。因为它有反差啊，反差还不小。

偶尔也有人笑话过她，眼神里都带着讥笑，尽管，她考过全校第一。正是因为她考过全校第一吧，还不是一次，而是经常，有人更觉得不应该了，也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这也算一种异样的眼光，那么，项玉还真遇到过。

曾经，她怕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不想承受。她说都不说。结果，还是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了。她还是承受了很多。因为，她说不说，它（那种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它发生了，她就变了。她变了，她就给了别人说她的机会了。

她其实挺单纯的，人也相对简单。人，曾经简单；事情，现在一点都不简单。它简直复杂透顶。

她就是想不开。

更客观的存在是：更多的人，绝大部分人，对她依然友好。亲戚们还会讨论她的事。他们说：“小玉学习那么好，肯定不能就这么不读了。”

“实在不行，去读个卫校也行啊。”也有人这样说过。

市里的卫校是中专，项玉心气儿有点高，压根就没考虑过。当初没考虑过，现在依然不考虑。当初，她一心只想着读大学，还得是好大学，结果呢，她想着、想着，就想成现在这样了。

现在，她真是一个闲人了。闲着又能干嘛呢。

有时候，她会独自一人出门散散心。项修贤下课后，会在门口等她。

小时候，更像是项玉在门口等他。他来了，她会欢快地朝他飞奔而去。她边跑边喊：“爸爸、爸爸、爸爸。”他就笑着把她抱到自行车前梁上，推着她往家走。偶尔，他还会从口袋里掏出一点好吃的，或掏出一个好玩的，她就会开心地说一句：“谢谢爸爸。”

别人给她好吃的，她会说一句谢谢，这首先是项修贤教她的；她学会了说谢谢，也很自然地将其用在了自己的爸爸身上。

现在，是项修贤在门口等她。她来了，一点都不显得欢快。即使她走到了他跟前，很可能，也一句话不说。

他也笑不出来了。他即使笑，在闺女眼里也有一点假，还带着一种“巴结”的味道。

现在，他也具有了某种沉重感。

被沉重感包裹的项修贤，脸上亦有了愁容。

被沉重感包裹的项玉，一点都不快乐。曾经，快乐与她而言，是那么轻而易举、自然而然的事情。她不用刻意去寻，它都会扑面而来，还带着阳光的味道。现在，快乐对于她来说，就像陈年旧事。

它仿佛已经发霉了，无论在阳光底下怎么晒，都带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

即使她站在阳光底下，一颗心，仿佛也躲在阴暗处。

她有些绝望。

她想出门散散心，哪怕在散心时，内心的阴霾依然散不去。

学校离火车道不远，出门散心时，走着走着，项玉就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它跟前。

有一次，她还遇到了那个喜欢拥抱别人的女同学。现在，她已经辍学了。

她同伴正骑着一辆自行车。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自行车从项玉身边驶过，她发现了她。

她跳下自行车，热情地喊了一声：“项玉。”

“哎。”项玉答应了一声，表现得却不如当初热情。

“你在这里干嘛呢？”

她跳下自行车后，并没有拥抱项玉。

“没干嘛。”

“哎，今天好像不是周末吧。你今天没去上课啊。”

项玉辍学的事——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它肯定不如自杀、大人的桃色新闻等事件更具有传播性。

“没有。”项玉说。

“请假了呀。”

项玉勉强挤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没再说话。

她默认项玉今天请假了。她说:“没想到你也会请假。”

她若知道了项玉已经“辍学”，会更加想不到吧。

她临走前还是拥抱了项玉一下。她的习惯还在。

项玉本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根“木头”，被她这样抱一下会没有任何反应，没想到，她还是有了一种温热的感觉。只是，它维持的时间也不长。

她仿佛在说：“在这么明媚的阳光下，我的心却不再是明媚的。它就像冰封了一样。即使被同学热情地拥抱，也暖不热它的冰冷。它顶多热一下，很快地又会熄灭。”

项玉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竟有些羡慕起了她。

“因为，她看起来比我快乐。简直快乐多了。”

在一般人眼里，她不如项玉漂亮，不如项玉聪明，她家境也没项玉的好，辍学后，她还极有可能延续父辈那种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可她却拥有一样项玉已经失去的东西，那就是——快乐。

快乐。

失去的东西还有可能找回来吗？

满脸凝重的项玉，迷茫地盯着不远处的火车道，内心一片荒凉。

现在，她又对火车产生了某种强烈的渴望，包括火车道。她喜欢站在离火车道不远的地方，就那么瞅着它。但她不会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瞅，她怕人家觉得她有问题，就像NN老师说的那样。

也就是说，即便她在散心时，也可能会有心理负担。

火车道和公路交叉处的涵洞，里面住着一个乞丐。外人一看就知道，他精神不正常。白天，他有时候会沿着周围的某些路走来走去的，有时候又会躲在烂被子里睡觉。据说，他夏天就在这里了。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他穿的都是棉衣，盖的都是棉被。棉衣，有的地方破成了一块一块的，露在外面的棉絮也变成了黑色的结块。棉被，脏的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他夏天好像不嫌热，冬天好像不嫌冷。有人就说，他夏天抗热，冬天抗冷。

有人还说，他好像有一个哥哥，平时还给他送过吃的。

也有人试着赶过他，赶不走。即使赶走了，他还会回来。他就像是扎根在了这个涵洞。

项玉和他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项玉和他，又仿佛在同一幅画中。这幅画，以灰色为基调。

项玉站在这边，远远地望着火车道，迷茫又困惑；他在那边，在火车道的桥洞下面，睡得很是安详。

安详，这是他带给项玉的感觉。

他也曾出现在离项玉不到十米远的距离。项玉站在马路的这边，望了他一眼；他走在马路的另一边，目不转睛。

项玉望了他一眼，视线收回，又把目光聚集在了不远处的火车道。

当项玉瞅它（火车道）时，项修贤瞅过她。

不知从哪天起，等待竟变成了“跟踪”。项修贤没事的时候竟然会跟着项玉，跟的却不是太紧。他怕项玉不让他跟吧。

“他是不是怕我想不开啊。我怎么可能呢。”

恰恰在这种情况下，项玉不是想死，而是怕死，只是，这一点，她也没有跟父母说过。

那天，她还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个墙头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悬崖。她站在悬崖边，怕得要死，生怕一不小心就跌了下去。怕着怕着，她就醒了。

她出神地盯着窗外。窗外漆黑一片。

天亮了，太阳也出来了。窗外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项玉却感受不到最美的阳光了。最美的阳光，从小P把她推到墙上那一刻开始，从她回忆起另一件不堪往事开始，她就仿佛感受不到了。她更不会一早醒来就唱歌了。她什么时候都不唱了。

项修贤就能唱的出来吗！

天亮了，又一个暗夜过去了。在本该美好的阳光下，看到爸妈，项玉所有的不安又消失了。不管怎么说，父母还是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她只要看到他们，哪怕一句话不说，那种安全感就已经存在了。

梦里，她没从悬崖边跌下去。她还没跌下去，她就醒了。梦醒后，悬崖的形象却没从她脑海里消失。另外，她还是有过置身谷底的感受，或者说，是一种绝望的感觉吧。

这谷底令她绝望。这也是一种绝境。

一开始，有个声音仿佛在说：“这世界上，所有的绝境都伴随着一束光，你如果还看不到它，就请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