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玉更加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火车没有把她带走。如果说火车带走了什么，火车和时间，稍微带走了一小片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只是一小片而已，并非全部。

“火车事件”发生后，项玉就稍微地有所收敛了。她不仅不再去看火车，偶尔，还会主动地帮李爱云干一点家务活。前阵子，她几乎连家务活都不干了，整个人都变“懒”了。而且，李爱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指使她了。她也不指责她。

吃完了饭，当项玉默默地去洗碗，李爱云说过：“我来吧。”

“不用。”

项玉在回应她的时候，脸上依然没有笑意。

李爱云却笑了。

哪怕，项玉只是发生了一点儿变化，他们也看在了眼里，他们也稍感欣慰。现在，他们的要求多低啊，多容易满足啊。

之前，他们也从未要求过项玉必须考第一，是项玉自己争气，就想考第一。可您看看现在的项玉，身上哪有一点争气的样子。还有项阳，也变得没那么省心。

亲戚们还会让项玉去他们家里。项玉前阵子不爱去，现在也去了。尽管，她很清楚地知道，去了就是聆听教诲。

现在，她没那么爱说话了。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必要时也回应一下。

“玉啊，你得去学校。”他们说。

“我会去的。”项玉说。

“啥时候去？”

“年后吧。”

“玉，时间多宝贵啊，你又是初三（的学生）了。尽管你基础很好，可也不能总这么拖着吧。越拖，再越跟不上趟了。就别等到年后了，啊。”

“嗯。”项玉嘴上这么答应着，实际上是在应付。

以前，项玉何尝不知道时间的宝贵呢。轻伤不下火线，感冒发烧了都会坚持着去学校，只要不是很严重。说句略显夸张的话，大姨妈（月经）整的她都想跪地求饶，她都宁愿跪着去（学校）。

有人说她聪明，聪明的背后更是努力的结果吧。

校庆的演讲稿，她还提到过时间的问题。她说：“我们还要合理地利用好自己的时间，不虚度光阴，不浪费生命，并井井有条地规划好自己的人生。”

她现在所经历的压根就不在规划之内。她一直生活的那个城堡，城墙再坚固，也有被入侵的可能性。或许，这也是成长吧。

家里的那只老黑猫，项玉已经不再撵它了。当它静静地窝在沙发里，项玉不仅不再赶它，还会温柔地摩挲它的后背。它就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

跟它，项玉甚至有过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是，她看起来可没它那么会享受。

它其实一点都不可怜。李爱云对它很好，就连项玉都对它更好了。

项玉最近的变化更像是量变而不是质变。她还是没有去学校。

身为一个闲人，她不想继续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晃悠了，于是就回到了油庄。白天，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守着她，晚上，李爱云会来陪她。李爱云要是不来，她敢不敢一个人睡呢？

村里，项氏家族里有一位二十二三岁的男孩，按辈分，项玉该喊他哥。他白天打工，只有晚上才会回来。他知道了项玉目前的状态，打算来劝劝。

那天晚上七点多，他敲门，并喊了一句：“二婶。”他饭还没吃就过来了。

项玉在院子里边走边问：“谁啊？”

他说：“我是你刚哥，想过来劝劝你上学。”

项玉快走到大门口的位置时，他又补了一句，他问：“这会儿你妈也在家吧？不是你一个人吧？家里要是没别人，我就改天再过来。”

“你是来劝她的还是来劝我的，既然是来劝我的，你管我妈在没在家。”当时，项玉可不会这么想。

换做之前（那种事发生之前），她可能什么都不会想。这会儿，她仿佛明白了刚哥为什么这么问。

您说他避嫌也好，觉得不方便也罢，总之一句话：刚哥是能保护她的人，而不是能伤害她的人。

即使项玉一个人在家，凭借刚哥的人品和定力，他也不会把她咋地，但他就是不会大晚上的进入这个家门，假如当时家里真的只有项玉一人。

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在村里的口碑也很好。

他简单的一句话，突然给了项玉不简单的感受；项玉，挺感动的。

项玉说：“不是，我妈也在家呢。”

“哦，那就好。”

刚哥在项玉家里待了还不到一个小时，但他劝项玉时的场景，也能使项玉记上一辈子。

老实说，项玉都不记得他之前来过自己家。

这段时间，项李氏会去大女儿家。她有了重外孙，还是一对龙凤胎。俩宝和老大只差一岁。换做之前，项玉会激动得手舞足蹈，开心得不得了。现在，她虽然跟着开心了一下，却依然没有轻松的感觉。她更没有手舞足蹈。

在沉重的负荷面前，有一件大喜事能让她开心一下，哪怕只开心一下，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它，为什么会成为一种负荷呢？压得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也不想这样。可她又总是这样。

项李氏即使在家，仿佛也不起什么作用了。以前，项玉最听她的话，现在，她谁的话都不听了。

无论是刚哥还是哪个哥，是这个婶还是那个婶，是这个叔还是那个叔，有人劝项玉时，她倒是会好好地听着；听完了，依然“赖”在家里。

项玉身边的小伙伴，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只有丽丽暂时在家里闲着。丽丽找她玩，她倒是不排斥。她甚至习惯了和丽丽在一起。

丽丽在追一部韩剧，她就跟着她一起看，去丽丽家里看。偶尔，她也会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堕落”了。她甚至想到了堕落这种词，尽管，在她的理解里，堕落更应该形容那些办坏事的人。

在丽丽家，丽丽的妈妈也劝过她。她说：“妮哎，俺丽，她学习不好，不读了也就不读了；你学习那么好，咋也能不读了呀。”

“婶，我以后还会去学校的。我就是现在——先不去了。”

“那还行，不然怪可惜的。”

丽丽的妈妈还会留她吃饭。她不跟他们吃，她回去自己做。现在，她也比过去更爱跟人客气了。

她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一个人待在空空的院子里，内心也空空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管是学习上还是在其他方面，她就是提不起兴致，依然提不起兴致。她仿佛被掏空了。

看电视，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无聊——且漫长。

另外，明明有大把的时间闲着，却总是感觉到累。曾经，忙着学习的时候，她反而很少有这种累的感觉。

她总是很充实。

这种懒洋洋的、无所事事的、看起来就像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与她而言其实挺不好受的。因为她本来不想这样啊。

不想这样，也已经这样。

她也不想像丽丽那样，从此以后告别校园，没有更多的机会去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就此辍学，过不了几年，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生子，很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中间若是后悔了，再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这种仿佛能一眼看到头的日子，项玉还不想拥有。

一个有过野心的人，野心就像是长在了心里，这也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一个站过高高领奖台的人，领奖台不会轻易地从心底抹去。她不甘心。这种不甘的感觉，整体而言，依然没能打败被“抑郁的阴云”拉扯的“惰性”。

在“惰性”面前，让项玉提不起兴致的，还有人呐。

丽丽有感兴趣的人，只不过，这个人是个明星。她会不由自主地跟项玉提他。其他明星，她也跟项玉聊过。

以前，项玉也喜欢过明星，譬如Z星。但那更像是一种群体性的现象。《x剧》热播时，项玉班里的很多女生都喜欢她。看了《T剧》，项玉还喜欢过L星；D台节目主持人Y，项玉也喜欢过。

项玉喜欢过的人还不止一个，却没有上升到偶像的层面。

“偶像，不仅仅只是明星吧。喜欢上了一个明星，就会像丽丽这样嘛。”她心想了。

丽丽在提到他时，笑得还特别灿烂。

人的笑容也是一种感染力，有时候，看到丽丽笑得那么开心，项玉的嘴角也能上扬一下。说是回应她也好，说是应付自己也罢，那种笑，却不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沉重感，仿佛，使她不再能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开心，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

项修贤也有偶像。跟很多那个年代的人一样，他的偶像也是……

项修贤还说过：“……克服了重重困难才换来了现如今的美好生活，你们一定要懂得感恩和珍惜。”

“知道啦。要感恩，要珍惜。”曾经，项玉是这样回答的，干脆、欢快。

现在，即使让她想，她估计也会这么想：“是啊，生活变好了，我不用……就能吃到食物，还是很美味的食物，精神上却被‘皮带’啃了。”

低落，消沉。